“表舅爷!”李宽见到窦氏家主的第一刻,他便一改前几日举棋不定的姿态,直接几个大跨步,飞速来到窦渭面前,高声言笑道:“表舅爷今日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本王这寒舍蓬荜生辉呀!”
怎么说呢,李宽此时不学无术又努力强撑门面的样子,自是招到了众人的腹诽,但窦渭可不管这些,只见他满脸慈祥地望着李宽道:“承蒙楚王殿下抬爱,这声表舅爷,实在是让老夫受宠若惊。”
“不算抬爱,不算抬爱……咳咳……”李宽笑吟吟地打算再捧上窦渭几句,可眼看着其他人就在一旁干看着,他咳嗽了两声,随即道:“诸位,里面请。”
片刻后,待宾主落座,高坐主位的李宽,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副狷狂的样子:“诸位家主请放心,本王知道你们寻本王是打算说什么,君子相交,贵在交心嘛!来来,都说说,你们能给本王什么支持?”
李宽此番痛快言语结束之后,不管是五姓七望,还是关陇八大家的家主们,大家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交流中都透露出同一种情绪:从前大家知道这竖子胆大包天,行事百无禁忌,但是大家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他娘的连开场的寒暄都省了,直接要求大家给钱给粮?
要不是众人的本意就是让李宽当这个出头鸟替死鬼,顺带给裴寂一桩白捡的功劳当谢礼,这些高傲的世家家主们,早就抬脚走人了。
“楚王殿下,”窦渭虽说很不想承认眼前这竖子身上还流淌着一丝他窦家的血脉,可毕竟李宽这股子莽夫劲已经莽到让他都脸红的程度了:“还请稍安勿躁,事情总要慢慢商谈。”
“慢慢商谈啥?”当着众人的面,李宽尽情展现什么叫“皇家特供”的竖子风采,只见他一个白眼就送给了窦渭:“表舅爷,难不成本王身上就没点儿明君的气质?不应该啊,虽说咱老李家目前来看,的确没啥明君,可我和您的祖上,最早可是能追随到汉文帝的妻子窦皇后啊,咋的,我李宽就不能强爷胜祖,干出文景之治那般的事业来? ”
怎么说呢,李宽这番胡吹大气下来。
在场众人,大家心里的感觉都很膈应。
你说这小子不学无术吧,他还知道自己祖母这一脉,祖上出过窦漪房这样的贤后,甚至还知道臭不要脸的扯上人家的夫君和儿子,汉文帝和汉景帝,哪怕你说他生拉硬拽使劲蹭,可人家还真就强行沾边了。
可是……你强行沾边,我们就会服气了?
“楚王殿下……”弘农杨氏的家主杨震此刻神色很是复杂,实际上,他是这帮家主之中,最为反对推出李宽这个楚王来举反棋的,原因无他,在杨震看来:你这是造反,怎么也都该带点脑子吧?可那位楚王,仿佛就天生不带脑子一样。
当然,在出了“楚王一怒,为兄弟拔剑”这档子事后,杨震在裴寂的游说下,总算是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可现在,杨震又后悔了:“楚王殿下,您……能不能别这么着急,既然此事事关重大,那么我们双方是不是都该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李宽现在听到“诚意”这两个字就下意识的想指挥两个暗影刺客去跳崖,当然,这事儿“单翎”做得,自己这样的亲王可做不得,要知道死士这玩意儿,在皇家,皇帝可以有,太子或许有,但是自己这样的亲王要是也有死士,那就是黄泥巴糊裤裆 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当下摆在李宽面前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要怎么拿出让对方心动的诚意呢?
很可惜,关于杨震的要求,李宽沉吟半晌,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毕竟沉默这玩意儿持续太久会尴尬,于是李宽挠了挠头,对杨震道:“这个……你容本王再想想……”
“呵……”一旁的兰陵萧氏家主萧丛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对李宽的不屑。
李宽见状一挑眉,随后只是简单的一挥手。
“唰!”屏风后面忽然窜出七八道身影,直逼萧丛所在,仅仅只是眨眼之间,当着众人的面,萧丛便被李宽手下扮作侍卫的暗影刺客给制服。
“诸位莫慌,”不顾众人震惊的神情,李宽镇定自若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指着正在不断试图挣扎的萧丛道:“这位萧家家主,其实是我父皇暗中埋下的一颗暗棋,本王这就用他的人头,来展示一下本王的诚意!”
第91章 祖母甚爱我
李宽这番厚颜无耻做派,在第一时间便镇住了诸位世家家主们。
但还是有人很快反应过来,准备保下萧丛。
“楚王殿下,您这是何意?”与萧丛交好的陈郡谢氏家主谢俊,冷着一张脸,对李宽道:“仅仅只是因为萧兄先前对您不敬,您就要当众要了他的性命?!”
“你也知道他对我不敬啊?”李宽此刻面露狰狞之色:“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父皇安排在你们其中另外的一颗棋子,不就是你谢俊么?!”
“你!”谢俊猛地瞪大了眼睛,而与此同时,李宽手底下的暗影刺客们便要再次动手。
“嘭!”眼见事情愈演愈烈,这次会谈的实际领头人,清河崔氏的家主崔蝉怒了,只见他一巴掌拍在身边的案几上,随后怒吼道:“够了!简直荒唐!”
“老东西,你说谁荒唐?!”李宽猛地扭头朝崔蝉望去,做出一副恶狠狠打算做掉对方的凶悍模样。
也就是在这一刻,诸位世家家主心中同时生出一股异样感觉:先前是谁说这竖子不适合当出头鸟的?就这混不吝又小心眼记仇的性子,多好啊。这代表着此子绝对无法最终成事,但又能最大限度的造成破坏,这天底下,当真没有比这竖子更适合的“炮灰反贼”了。
“萧丛!”面对李宽的咄咄相逼,崔蝉面不改色地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萧丛:“给楚王赔罪!”
必须承认,五姓七望的压迫感即使在世家之中,也是最顶级的那一档原本还脸上写满不服的萧丛,在崔蝉这句话说完之后,尽管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可萧丛最后还是变成了“萧怂”:“楚王殿下,先前是老夫失礼,还请莫要见怪。”
“还有他呢,”李宽朝崔蝉挑了挑眉,将手指指向了谢俊。
崔蝉见状腮帮子动了动,只是轻描淡写的瞟了谢俊一眼。
莫要误了大事!
“楚王殿下,”谢俊说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在往外蹦:“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李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摆手,萧丛便恢复了自由,暗影刺客们也退回了屏风后。
而世家家主们,也再次见识到了楚王的善变。
“亚父啊!”(亚父,仅次于父亲的尊称。)当我们楚王殿下学着那位唯一不是帝王,却被司马迁列入《史记.帝王本纪》的西楚霸王,喊出这一声“亚父”后,在这一刻,场上的黑色幽默到达了极致。
在座的各位家主们,大家面面相觑,现在谁还能说这小子不是反贼啊?!
当然,楚王这声“亚父”,也让其中两位率先绷不住了。
一个自然是和崔蝉同岁,但被李宽喊了几声表舅爷的窦渭:老人家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竟然有沦为自己晚辈的时候。他看着此刻面色铁青的崔蝉,想笑又不能笑,只能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一边感叹李宽不学无术,一边感叹好友今日的“祸不单行”。
当然,另一个人,自然就是当事人崔蝉了。
他看着平白让自己矮了一辈的李宽,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念及今日这场谈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于是崔蝉还是选择了“挨打犹做笑脸人”:“楚王殿下,不知你想要老夫等人,为您做些什么呢?”
崔蝉开口,分量自与其他的不同。
博陵崔氏的家主崔蕴看了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既然有此问,”李宽嘿嘿一笑,假装没看见自己叫“”时,崔蝉那疯狂抽动的眼角:“军械,我想诸位弄不到,但是本王能弄来,至于人手,”李宽故作神思的摸了摸下巴:“貌似也够用,要不”抬起头来的李宽巡视屋内一圈后,缓缓开口道:“你们想办法给本王弄点粮食?也不多,百八十万石足矣,毕竟本王将来上位之后,这第一件事除了大赏有功之臣,剩下的,还是解决这次的蝗灾啊。”
不得不说,李宽的话,除了军械这块儿大家可能还多少持有一点怀疑态度,剩下的,可真就没什么人怀疑。
一旁,在方才的风波中不幸沦为看客的窦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李宽一眼:“楚王殿下,不知太穆皇后曾经是否将一枚金钗,交到了您的手上?”
“你是说这个吗?”李宽装模作样的从怀中掏了一阵,实际上最后是从空间内取出那枚金钗,他一边拿在手里向众人展示,一边神色有些伤感道:“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临终遗物,算是最后的念想……”
没人在意李宽此时是否真的难过,世家家主们在见到这枚金钗后,先是震惊,随后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窦渭,似乎在征询什么。
而窦渭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神色郑重地朝众人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仿佛再次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
“楚王殿下,还请节哀。”弘农杨氏家主杨震此时看李宽的表情,就如同看自家最为出色的子侄一般:“相信太穆皇后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您伤心难过吧。”
“唉……”李宽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装模作样的在眼睛摸了摸,随后有些尴尬地笑道:“本王非是故作小儿女态,实在是……睹物思人罢了……”
实际上,李宽现在的心情当真很不好受,窦渭方才的问题很是让他感到错愕,但随即他便想到了这枚当初让李渊退让的金钗,从先前众人见到金钗后的反应,李宽完全可以推断出,祖母临终前交给他的这枚金钗,比他原以为的,要重要得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外人眼中,向来狂悖不羁的楚王殿下,纵然此刻周遭尽敌手,如同身陷泽国,可他只要想到祖母,便会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
“祖母甚爱我……”李宽忽然吸了吸鼻子,作为大唐的楚王,他不想在敌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软弱,可眼下,这个小小的意外还是让一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楚王殿下最终红了眼眶:“祖母甚爱我,山高海阔,远不及此情其万一也……”
第92章 痛快的,还在后头。
“本王思念祖母,一时情难自禁……让诸位见笑了……”许久之后,意识到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的李宽,提手朝众人一礼。
“殿下哪里话……”若是论资排辈,窦渭和李宽的祖母可以算作是远房表兄妹,所以这个时候他自然要站出来打圆场:“殿下至情至性,至孝至诚,我等内心只有佩服,何来取笑一说?”
“是呀是呀……”等窦渭开口之后,除了威望甚隆的崔蝉,和一直眯着眼打量李宽的杨震、剩下的人,大都嘴上附和了两句。
当然,考虑到大家今天欢聚在这里,是打算帮着楚王造他爹李二陛下的反,所以窦渭那句“至孝至诚”,多多少少是带点黑色幽默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情,那只是太穆皇后独予李宽的情感。
在场的世家家主们,谁敢说自己对这位奇女子没有一丝畏惧之心?
太穆皇后,年幼时便被其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极尽宠爱,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会成为一位极优秀的女子,这其中(史书记载)就有名将长孙晟(李宽的外祖父)的兄长长孙炽,他就曾劝说过自己的弟弟长孙晟,希望对方在长孙家的后辈之中挑一位与其结亲。
当然,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太穆皇后及笄后,隋文帝受北周禅(接受北周皇帝禅让皇位),她也曾大哭道:“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有这样的志向和情怀的奇女子,注定此生不凡。
当然,后面的故事,就不用过多赘述了。
雀屏中选,和太上皇李渊结成夫妻,生下四子(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 李元吉)一女(平阳公主),最终病逝陇右。
这是天下人皆知,同时也是史书上会记载流传的事情。
可事实上,太穆皇后,对于整个关陇集团来说,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其原因无他,当初武帝宇文邕在北征突厥的途中去世之前,已经预料到北周未来的他,将属于皇室的一部分财富交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手上,同时据说,还留下了一支铁骑。
后来窦氏的父母(窦毅和襄阳长公主)相继去世后,也给她留下了大量的财富以及忠心耿耿的家臣。
所以,在不知不觉间,经过漫长的岁月,窦氏手中,已经慢慢积攒出了足以影响天下走势的力量!
而这一点,也在后来得到了证实。
事实上,当初李渊从晋阳发兵,他手上掌握的,不光是他李家世代积攒下来的家底,还有窦氏倾力相助的那一份。
这位奇女子,在不显山不露水隐忍潜藏几十年后,最终找到机会,帮着夫君一朝起势,灭了隋朝,报了舅族之仇。
实话实说,纵使不提太穆皇后最出色的一对子女:打下大半江山,战无不胜的李世民,和以女子之身上战场,死后以军礼下葬的平阳昭公主,太穆皇后窦氏,对李家最后能夺取天下一事,依旧是功不可没的。
所以,在她死后留下的那枚代表她个人信物的金钗,从某种程度来说,那不光是一笔令人无法想象的巨大遗产,还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比威严的警告:她倾其所有庇护之人,世人最好带着三分敬畏去看待。
当然,这场中的世家家主们,或许单个还真的要仔细斟酌一二:考虑是否因为李宽方才从怀中取出的那枚金钗,而换一个亲王甚至是异姓王或者某位位高权重的前朝旧臣来当这个牺牲品。
可每每当强大的个体组成群体,这个强盛的群体是生来就带着某种目空一切的底气的。
崔蝉的一言不发,杨震的随意打量,都意味着一件事:李宽所展现出来的底气,并没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甚至,他们更满意了。
显而易见,有太穆皇后的这笔遗产在,楚王殿下能闹出来的动静只会更大。
“楚王殿下,”崔蝉在众人的吹捧过后,再次出声道:“不知道殿下所需粮草,大概是多少?”
“这玩意儿不该是多多益善吗? ”李宽挠了挠头:“亚父,你该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让本王随便开个价,然后你就嘴上说着回去先准备,等过了两天,又派人告诉本王‘时机已到’,趁早动手吧?本王告诉你啊,本王打小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见不到粮食,别想本王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被李宽一下子说中心事的崔蝉,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双手撑住膝盖,他微微阖眼,看着李宽道:“楚王殿下放心,老夫决不食言,开价吧!”
“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李宽揉了揉鼻子,大言不惭道:“只要粮草到位,本王保管能将玄甲军都给干废!”
“可以,七日之内,我们会将一百二十万石粮草送达长安!”崔蝉甚至没作任何还价,在他看来,这些粮食不过是交到李宽手里走个过场罢了,甚至,按照他事先与王家家主王群岳商量的计划,这些粮食,最终都会成为上位后的李恪安抚民心的手段,所以,崔蝉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答应了李宽的要求。
“很好!”李宽满意地朝崔蝉点了点头,随后,他环顾四周:“亚父都发话了,诸位没意见吧?”
五姓七望的另外两家,自然是没意见。
而关陇八大家,尤其是先前跟李宽起了冲突的萧丛和谢俊,则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杨震。
杨震则是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崔蝉,最终,他也没说话。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
“既然如此,那本王去准备人手了,看来得去一趟窦叔家了……”李宽最后的喃喃自语,总算是提起了大部分人的兴趣。
窦师纶……
那可真是个狠人啊……
而就在李宽准备自顾自离去,忘记自己本是此间主人时候,他忽然转头看向崔蝉:“亚父啊,说话算数吧?”
“殿下放心,自然算数。”此刻的崔蝉,哪有什么累世豪门,千年世家家主的气概,他眼下憨厚地就像个坐在田垄上的老农,正和跟自己反复确认收成的粮商打交道:“殿下放心,老夫说到做到,这桩生意,该是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么?”李宽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有意思道他忍不住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童叟无欺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