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石油开采去了五万,各处挖矿的又要走了十多万。
剩下三十多万都调来了上林学宫的工地。
近五十万的囚徒、役夫,营房就有五百多座。
这些人的编制仍旧采用秦卒军队架构,一些律令也采用军制。
层层约束下,章邯的命令可以直接到达什伍一级。
每个营房的营舍都是草棚,一人多高,弯腰才能走进去。
这些棚子也就能勉强避个风雨,草棚内多少有些茅草垫底,也算保温。
一个草棚能够容纳一什的人。
除了能躺个人,勉强翻个身,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这场雨下来,那些能够遮风的草席也没有了。
每座草棚需要席子六张,一算下来全购草席也得一百五十万钱。
苇席的话就是六百万钱,周围人呼吸都是一滞。
章邯在上面写下三百万钱,用了自己的签章和官印,递给了一旁的吏员。
那吏员郑重接过,看着上面的数字,心中有些肉疼。
想不通将作少府怎么突然对这些泥腿子如此好了。
但是将作少府既然能够下这命令,便不由得他们不执行。
“告诉卖家,冬季我们还要采购草席,让他们价格少一些。”
章邯告诉将要离去的吏员,饶是他对于这笔钱还是有些顾忌的。
真不知道掌管国家粮财的治粟内史是怎么面对这些巨额的钱财的。
这也是商业开放之后,陛下要求各处支出都得有明确数字,凭证,条目。
以往一句陛下征收,货物抵税赋,便可以轻易拿下这些席子。
这也是大秦商贸日渐兴盛的主要原因。
陛下收起了君王的权力,让这有毁灭力量的权力走上了正常的渠道,给了那些商贾最根本的保障。
看着那吏员领着一干随从快马离去。
那些在一旁的老匠人们才围拢了过来。
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将作少府,老朽不敢违背您的命令,只是那些草席只是淋了雨,这太阳一晒啊,就干了,还能围起来,无需再花费钱财的。”
“夏季天热,没了围挡,困觉还凉快些呢!”
……
章邯看着这群匠人,只觉得喉咙堵得慌。
他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作为统领几十万人的大秦宫室基建负责人,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不然无法震慑底下的。
但是随着陛下让他免除一些罪囚之后,那震天的欢呼声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非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是处在汹涌大海的一叶扁舟,正在随着波涛汹涌的巨浪起伏。
他不知道这巨浪将要带着他去往何处,但这巨大的恐怖让他有些敬畏。
人站在高处是无法理解这海洋中的一滴水是怎样的。
章邯便开始试着去了解一下,这些看似麻木的一群罪囚和役夫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中。
真正了解了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一滴海水也有着属于他的精彩一生。
日后陛下的宽松政令越来越多。
休沐日、酬劳、减罪到学生名额,这一件件事情彻底激发了这些原本呆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黔首的激情。
他们的眼睛也越发的明亮起来。
那是对未来无限的向往。
“这是陛下的意思,再说今年雨水多,谁能肯定之后会不会再来一场大雨,到时候这些草席还是会用上。”
“唉!是是是!”
一群人见这位日渐平易近人的大吏如此说话,让他们也跟着附和起来。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忐忑,这么好的待遇,不会是陛下又有什么大工程了吧。
众人还没回神,便听章邯叫来了亚欧工地的主事。
“将目前工地的工匠统计一下:年岁、擅长事物、是否识字、是否有疾都要写清楚。”
众人一听,好家伙,果然是大工程。
第270章 举于板筑
夜幕降临,西方的天际出现了罕见的红霞。
变幻不定通红云彩,如同火烧,又如同浸染了鲜血。
工地的各处营地粥香四溢。
忙碌了一天的囚徒正在粥棚前排队打粥。
一旁的窝棚前坐着个精瘦男人正在用小木棒往自己嘴里扒拉上面的小米粒。
呼噜噜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一个黑瘦的半大少年正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到这个男人顿时小眼发亮。
他掂着碗飞奔而来,兴奋地喊了一声。
“师父!师父!你猜我打听到啥了!”
那男人抬起头,清瘦的脸上沾着泥土,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将自己的碗舔了舔。
“啥?”
男人站起来,将碗扔到了草棚上,往窝棚里一躺,闭上了眼睛。
少年跟着钻了进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在耳边如同蚊子一般。
“营里正在甄选刑徒,听说是陛下又有了什么大想法,要一批娴熟的匠人。”
男人睁开眼,一把揪下来了窝棚顶垂下的草杆,然后道:“呵,与我们有何关系。”
“师父,您在这挖土可惜了。”
少年一脸惋惜,为这个师父的感到悲哀。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役夫,我是罪囚,就算被征召也不过是另一片地方赎罪而已。”
男人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常年的劳动已经磨灭了他的意志。
“师父,我看你的眼光可比什么大匠好多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那土岸您竟然在刚开始建造的时候就看出来,这次甄选您一定要抓住机会!”
少年脸上带着崇拜,他是来此地服劳役的,分到这个什里。
什长便是眼前的男人,终日默默不语,但对他很是关照。
少年起先便觉得此人不同于他人。
每逢黄昏,那些同什的人荤段子不断,还经常拿他这个雏开玩笑。
这男人总是默默躺在窝棚里,等到号声一响,便只吐出“噤声”二字。
在这里劳役是件苦差事,只是自从有了休沐日,还有了酬劳,苦差事便变得有了意义一般。
他记得那日营里宣布陛下的诏令时,很多人都激动的难以入眠。
唯有此人默默用草茎编了个草虫送给了他。
“我儿子若没死,应该与你这般大了。”
少年从没见过如此手艺,便缠着男人要学这手艺,旁边的人便起哄,说是要行拜师礼才行。
男人却并没有答应,说自己身份不适合收徒。
但仍将编织草虫的技艺教给了他。
后来少年问起营里的老人,才知道自己这位什长犯了什么罪。
“战俘。”
之后便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了。
那日过后工地上的人便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干活的劲头无比强劲,这场景少年从没有见过。
只是等到土岸修好以后,跟随什长后面掂水泥的少年听他说。
“这岸修的太快没有留出水道,春季雨小,若是到了夏天,突逢大雨一定会垮!”
少年以为他只是笑谈,不曾想今天土岸真垮了。
若不是监工的人提早能让人停止砌筑石岸,恐怕得死不少人。
也愈发认定这个师父果然是有大才的,更加愈发坚定了他拜师的念头。
自己一个黔首,若是学了师父的才能,回到乡里挖水渠建房子都是小事,说不准还能成为县里的匠人,从此不愁吃喝。
少年做白日梦,男人却始终没有答应少年的请求。
只说学了他的技艺,也不一定能够过上想要的生活,反而可能引起祸端。
什里的人陆续回来,躺在窝棚里聊起了天。
下雨后的夜晚有些凉意。
微风吹起十分舒适。
山南海北的口音说着不熟练的雅言,说着他们各自乡里的变化。
有人说起今天营里甄选的事情,便有人撺掇自家什长去试试。
这时营里哨声响起,窝棚下传来了熟悉的两个字。
“噤声。”
夜幕下的营地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那深深的人工湖里传来的蛙声。
此一日一早,一声铜锣响起。
在睡梦中的人被惊醒,又是一天辛苦忙碌。
刚起身的少年,便看到一伍秦卒拿着小本子朝他们这里走来。
“疏泽!”
一旁同时起身的男人有些意外。
等到听到外面再次喊了一声,他才惊醒,忙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