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开弓和挥刀,让他的手臂这时候几乎失去了知觉,除此之外,他坐在帅帐里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伤兵营里传来的哀嚎声,也让他的心里越发有些烦躁。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再度恢复了平静。
“伤亡。”他重复道。
“此战,我军本部兵马战死一千二百人,伤亡超过两千,其余还有部分士卒不知下落,暂时不清楚是溃逃还是战死。
原夏国降军,战死四千八百多人,伤亡九百多人。
辽军降卒,战后清点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降卒只剩下六百多人,溃逃的居多。”
刘陵咳嗽了起来,感觉喉咙里涌出一股血味,他顿了顿,嘶声道:“金人的伤亡呢?”
“战场上金人尸首有三千多,俘虏.”
“不留俘。”刘陵回答道。
文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晚上,烛火飘摇,刘陵坐在榻上愣了一会儿,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
曹氏端着水果和茶水跪坐在他面前,低声道:“请刘公进用。”
刘陵拈起一只果子在手里慢慢把玩着,曹氏将果盘放在旁边,慢慢地爬上床榻,瞥见刘陵的目光时,她低下头,低声道:“奴,可为公暂时消解烦忧。”
“今天没兴趣。”
“.是。”
曹氏没动身,因为刘陵枕在她的膝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愣了一下,替刘陵盖好被子,自己倚着床边,一整夜的坐在那里没动。
第二天一早,外面还有大量正在打扫战场的兵卒,原本围攻府州城的夏军已经全部撤退。因为昨日与金人的那一战,大部分夏军都有意投降,现在就剩下谈条件了。
另外驻守在朔州一带的夏军主帅李良辅部,自从辽军被金人一战打崩后,李良辅就始终提心吊胆,在知道完颜娄室居然被刘陵镇远军打的全军覆没后,他立刻派了使者过来。
也是谈条件。
夏国境内的使者已经先后赶来三批,李良辅早就清楚国内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夏主李乾顺凉的透透,他就更没心理负担了,他的条件暂时只是要求自己能依旧坐镇本部三万夏军,以及需要刘陵后续供给钱粮。
如此一来,他愿意之后替刘陵用兵云中。
刘陵给了耶律大石三百骑,让他向北尽可能地招揽辽帝旧部,同时搜寻辽帝的下落,耶律大石本质就是辽军叛将,现在更是等于跟金人结了死仇,只能仰仗刘陵鼻息。
“急报!”
“进来。”
校尉走进来,沉声道:“一名夏军骑将派人送信过来,说是有个刘大帅,在府州那边招降他们,他特地派人过来询问是否就是您。”
刘陵昨天才带着镇远军在这边跟金人血战了一场,怎么可能一下子跑到百里开外的府州。
那名夏人将领也觉得有些古怪,为了保险起见,特意派人过来问了一句。
几个镇远军将领正站在舆图旁边商量军事,听到这话,有人抬起头笑道:“咱家大帅就在这儿,若是派人去招揽降卒的话,又何须跑到府州去?”
赵鹤寿咳嗽了一声,回答道:“那边,应该也有个刘大帅。”
刘陵顿时醒悟,皱眉道:“刘延庆那条老狗?”
“大帅您打赢了这仗,威震千里,现在夏国和燕云之地,若听到一个刘字,谁不震撼?”赵鹤寿在刘陵的注视下,有些冷漠道:“这位宋人的大帅,跟在您后头扒拉好处呢。”
“报!”
正说话的时候,外面又响起喊声。
“韩将军和梁将军追击金人回来,擒获金人元帅金甲战马!”
“让他们进来。”
刘陵揉了揉眉头。
韩世忠走进来的时候有些抑郁,而本该羡慕嫉妒恨的梁则是面色平静,心里很愉快。
韩世忠抓到的那条“大鱼”只是一个金人猛安,临时把完颜娄室的甲胄穿在身上,骑着完颜娄室的战马作为诱饵。
既然不是完颜娄室,那就有的谈,梁许了点好处,跟韩世忠两人偷偷分赃对了口供,把韩世忠单独擒获“假完颜娄室”的功劳变成了两人一起擒获。
这样,梁就可以分润到功劳。
反正也不是真的完颜娄室,这功劳分了也就分了,更何况梁实打实地给了好处。韩世忠只是恼火自己跑得太慢,没抓到真的。
完颜娄室的金甲被呈放在地上,一时间,有不少将领和文吏都放下手里的事,围绕在旁边看着,刘陵轻轻踹了一脚金甲,又看看两人。
“路上杀了多少?”
韩世忠立刻回答道:“只要追上的,没有活口。”
“这就好。”
刘陵又看向梁,保证了一句,“钱粮,甲胄,军械,后续都会给你的兵卒配上,后续其他夏军投降的,优先补充到你的部曲里面,回燕地,我为你请官。”
“末将,谢公厚恩!”
“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
刘陵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刘延庆收降夏军的事说了一下,梁眼神一亮,立刻道:“末将愿往,教宋人懂点规矩。”
“良臣,我再给补三千人,五百骑,你也跟着一起去。”
刘陵看着他们,随意道:“听说,刘延庆前军都统是辛兴宗,这人跟你仇怨不小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哪怕是天塌下来,我都替担着。”
“劳烦你们再辛苦一躺,路上再找机会休息吧。”
两个将军俯首躬身,沉声道:
“喏。”
“韩兄弟。”
离开帅帐后,梁主动表示出亲近之意,如果说自己是因为本事被刘陵拉拢,那么这位韩世忠兄弟,就是又有本事,又是刘大帅的嫡系,两人的未来显然会有些不同。
结怨不如结缘,都是军中同袍,只要一方肯低头陪衬几句,另一方只要是心胸稍微好点,都不会刻意再揪着不放。
韩世忠就是那种很会来事的老兵油子,见对方舍脸给台阶,他也没再去说什么,双方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韩兄弟,你是刘大帅的身边人,你给愚兄我拿个主意,你说,这次去该怎么办?”
“其他的暂且不论,若是有机会,我要射死那个姓辛的。”
“啊,这会不会太”梁心里一惊,他是新降的将领,知道镇远军名义上属于宋军,韩世忠这厮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挑事的主儿。
“你怕什么,我们现在是还没投降的夏军。”韩世忠若无其事道。
“啊哦.”
梁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还有那位刘延庆刘大帅?”
“都得死!”
韩世忠拨开水囊的塞子,梁闻到了一股酒味儿,还没说什么,看见韩世忠猛灌了几口烈酒,含糊地骂道:“他也配姓刘?”
“韩兄弟,给我喝一口。”
“喝你姥姥的去,”韩世忠大着舌头,“爷爷我可是半年没喝酒了,这酒是刘公赏的,一口都不给你。”
梁骂了一句,看见韩世忠竟然催促战马跑开了,那模样就像是生怕梁再跟他讨酒一样,气的梁翻了个白眼。
第126章 犯我大宋者
前军的职责是相当重的且不说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就算是开战,也大多是前军作为先锋第一波交兵。
“前军虽然苦,但功劳也最大,我镇远军中首推军功,刘公也只看军功,不徇私情。”
闻言,梁看了一眼韩世忠,欲言又止。
当你舔着脸说职场环境很好同事都很友善领导也很公正我没感觉到压迫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是那个受优待的关系户。
跟金人那一战,韩世忠几乎打没了手底下的骑兵建制,但刘陵硬是又给他凑出了六百骑,加上大量的披甲步卒,而且这次去府州看似是要跟宋人茬架,实则,还是为了招降剩下的那些夏军。
燕地首推刘陵,镇远军中首推韩世忠。在梁看来,后者虽然是新提拔上来的将领,但确实是争气的,硬生生靠战功把他自个打造成了镇远军的金字招牌。
“宋人刘延庆率军奔赴府州,虽然不可能是十万大军齐出,但身边肯定也有二三万的精锐兵卒军将随行,如何能杀?”韩世忠问道。
梁本就是夏军里面的降将,在夏军中还有一些人脉传递消息,当即回答道:“夏主既死,军中又渐渐地缺粮,上下都无战心,因此虽然有人晓得那刘延庆不是我镇远军的刘大帅,但也只能投降过去。
这几日,军中夜夜宴请刘延庆等宋人将领,我等入军中后,只需数十兵卒,便可将其擒杀。”
在夏军中杀了刘延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夏国攻打大宋西北地区在先,如今宋人招降,不管怎么,算是先释放出了善意,若是刘延庆一死,等于是大宋又被夏人狠狠地抽了嘴巴子,两国交恶,接下来甚至再度爆发大规模战争都是有可能的。
韩世忠以前还会用宋人的角度去看问题,但随着他在镇远军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后,他一般都会从镇远军的利益角度去分析。
若是夏国真的跟大宋化敌为友,对谁没好处?
燕地、云中,本就处于几国的夹缝中,等于四面皆敌,夏国现在是唯一愿意倾尽全力跟刘陵盟约的,但刘陵不信任这种脆弱的盟友关系,只要刘延庆等人一死,宋人就算脸皮再厚,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跟夏国往来。
“从十几年前开始,宋国的兵马就不只是守土,已经屡次攻入我夏国境内。我曾率军与宋军厮杀过,他们的兵卒,其实相当不弱。”梁回忆着,淡淡道:“只可惜,宋军中能带兵的将领永远是昙花一现。”
他很感慨地说了好一会儿,但抬起头的时候,发觉韩世忠正在看着远方。
前方的哨骑策马奔过来,汇报着消息一座座夏人的军营横亘在前方,夏军中已经有人出来迎接。
“我们到了?”
“到了。”
战场上能相信的只有同袍和顶头的上官,所以对友军见死不救的行为,将会成为极大的污点。
镇远军名义上属于宋军,但刘延庆从没把那个跟自己同姓的燕地丘八放在眼里过,在他看来,自己多次执掌数十万大军,那个刘陵不过是带着几千上万的人啸聚山林当贼头,兵力甚至还不如方腊。
帅帐中,宋军文吏正在高声汇报军中的兵马数量。
“.河东平定军新募兵卒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大半都是两年前在河北招募的征辽敢战士。”
刘延庆正在喝着热茶,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两年前征辽那一仗就是他指挥的,结果呢,也是大败而归。
他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茶盏,冷冷道:“军中这些琐事何须都汇报给我,自己去找副帅清点。”
文吏离开后,在外面等候的几名夏人美女立刻被人带进来,刘延庆心里的烦躁这才舒缓了许多,一时间左拥右抱,几乎忘却了烦心事。
就在他准备深入的时候,外面陡然响起了通报声,刘延庆哆嗦一下,等来人进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王禀一进来就被骂了一顿,脸上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大怒。
他也是童贯的心腹,但平日里看不惯刘延庆和辛兴宗等人,只是如今在军中不好生事,他忍着怒气简单说了几句,连礼也不施,转身就走,气的刘延庆拿起茶盏砸在地上。
府州北面现在驻扎着大量的夏军,夏主死后,这支兵马还驻守在这儿,暂时没有移动。
刘延庆想要捡这个大漏,所以他率军抵达府州后,先在府州城外安营扎寨,而后又不断地派人招抚夏军,对此,府州知州折可求和偏将姚平仲都极力反对。
夏人的使者刚才又来了,再度邀请刘延庆等宋人将帅入夏军中赴宴。
军前赴宴、交换礼物,乃是雅事,刘延庆已经跟不少夏军将领都谈好了条件,所以乐得再去玩玩。
童贯那边也同意他的做法,允许刘延庆先给出许诺,尽可能地招降夏军。
王禀看出今日过来邀请的夏人使者有些不对劲,他本来准备警告刘延庆,但后者才骂了他一顿,王禀心里恼火,自然不会再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