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弩收回,镇远军前军开始变阵,前排成群的士卒竖立起大盾,无数盾牌联结成墙,大盾的缝隙和上面都露出长矛的锋芒,两翼的镇远军骑兵并没有冲出去与西夏骑兵硬碰硬,而是主动后缩,为即将到来的冲锋做准备。
他们的目的是冲垮西夏骑兵后面的步卒军阵。
韩世忠跨马提枪,带着亲兵汇入骑兵的队列中,他从亲兵手中接过兜鍪,拿在手里没急着戴上,平静地看着西夏骑兵带着冲势轰然撞在自己前军的盾阵上。
越靠近“宋军”前阵,那名西夏骑将就越发感觉到一种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还没溃散?
为什么,这些宋军身上的甲胄好像很精良?
为什么.
他讷讷的抬起头,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些骑兵已经先后栽倒,他清楚地看到了长矛锋头的光泽,看到了盾牌后面,那些“宋兵”冷漠平静的面孔,仿佛他们只是等着要杀猪一样。
砰!砰!砰!
盾牌的破碎声和战马士卒惨叫声不绝于耳,长矛先一步大量杀伤西夏骑兵,但浑身满是箭矢的战马也带着冲势撞入军阵中,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最终,这支至少有八百多人的西夏骑兵队伍,全都淹没在镇远军的前军盾阵里,如巨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巨浪碎成无数水花,但礁石,岿然不动。
残余的盾兵和长矛兵另外组成小阵,部分士卒开始撤入后面的甲士队伍里,跟随着他们一同进军。
数百名镇远军甲士们早已拔刀在手,朝前推进的同时,不断地补刀杀戮倒在地上的西夏军骑兵,甲胄表层不断地溅满鲜血,宋军尚红,而镇远军此刻从头到脚都被血染地猩红一片。
镇远军前军开始推进。
在他们对面,依然有三千以上兵力的西夏军步卒军阵,因为冲锋骑兵的全部阵亡,大量的夏军步卒停下了脚步,虽然己方这边兵力至少是对面三倍,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诸将到底下的士卒、辅兵,此刻全都开始犹豫.恐惧。
在他们的视线里,那千余名镇远军两翼,忽然都涌出一片黑色的浪潮,为首者策马出征,手中擎着旌旗,旗面上,是一个韩字。
“浪潮”,开始缓慢的涌动。
西夏军的主将喉咙滚动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曾经看过的黄河浊浪滔天,决堤的时候,河水不断平推出去,将一切吞没,正如即将发生的事情那样。
韩世忠戴上兜鍪和面甲,从面甲底下,声音沉闷地传出。
“传令擂鼓,骑兵列阵,打出本将的将旗全军,随我碾碎夏狗!”
第110章 夏主死的第一个儿子
西夏骑兵主动冲击镇远军的前军军阵,和镇远军骑兵主动冲击西夏军队的军阵,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形成了两个具有极端对比性的画面。
就如同一锅滚油泼在了一桶冰块上,顷刻间,一切都开始消融瓦解。
千余名重骑兵,前后分成三批进行冲击,每批骑兵大致分成三到四排,拉开间距,前排骑兵大多是马槊和长矛,再加上马铠和兵卒重甲附带的重量,如同坦克轰鸣着碾开了血路。
韩世忠自己只带着三百多重骑兵冲阵,随后,另外两支重骑兵队伍也同样带着满身鲜血凿阵而出,偶尔会有骑兵落马,但后面的骑兵则是立刻补充他的位置。
站在城头上眺望,可以清楚看到,在那三支骑兵完成穿插后,西夏军队的前军已经开始分崩离析,随后镇远军步卒军阵稳步挺进,凭借极高的披甲率和兵员素质正面打崩了了西夏军先后两次反扑。
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千人的镇远军,正面打崩了至少两倍的西夏军队,后者几个大军阵开始彻底崩溃的时候,一面倒的屠杀开始了。
俘虏数目被迅速呈报上来,负责申报战功的军中文吏回答道:“我军阵斩超过二千五百馘,俘获其余剩下夏军士卒,还有许多夏军兵卒临阵脱逃,数目暂时难以算计出来。”
“阵斩超过三千,我记得是可以算作大功的吧?”
“是。”
韩世忠砸吧砸吧嘴巴,随意道:“凑个整吧。”
天色,仿佛在燃烧。
夕阳里,战场被血浇灌了一遍又一遍,一名镇远军骑兵打马跑过战场,高吼出来的声音随着他渐渐远去。
“将军有令,夏人无故兴师,犯我疆土,罪大恶极!再杀五百以儆效尤,其余不论!”
杀俘的影响不大好,但无论是韩世忠还是手下的那些军将校尉,都因为今日碾压式的胜利,心态都有些飘,上下都不在乎西夏人会死多少。
至于说会不会影响宋人在这里的统治,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俘虏的夏军队伍里顷刻间爆发出一阵骚动,不少人是懂辽话的,但是甲胄和武器都被收走,部分人刚喧闹着要反抗或是逃走,周围的镇远军兵卒就抽出刀,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旁边很快挖出一个大坑。
镇远军是斩馘报功的,馘,就是左耳,每割下一个耳朵,就有一具尸首被抛入坑中。各个伍长、校尉以及一些老卒,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挤在记功的文吏身边,小心地汇报着数目。
神武城的城门打开了,守将韩正穿着甲胄,带着城中剩下的文吏和军官士卒走出来,对着策马而来的韩世忠躬身施礼,将自己的身价放到了最低。
他已经知道了这支军队的身份。
燕地,镇远军。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大宋的西军更难招惹,后者起码还讲道理,镇远军前身常胜军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跟宋金辽三国都开打过的。
一帮.疯子。
他刚才还站在城头看着镇远军在半个时辰内撕碎了西夏军全部军阵和防线,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则是砍人,砍人,以及砍人。
韩世忠身上还算干净,因为周围有兵卒保护,但站在他身后那些步卒和骑兵,身上的甲胄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流淌鲜血,仿佛不断地有血袋拍在他们身上。
“末将韩正.见过这位将军。”
“你也姓韩?”
“末将无能,坐镇朔州却节节败退,末将.”
“算了。”
韩世忠笑了笑,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正,没有主动让他站起来,心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他岔开话题,问道:“我听说还有个.宋人军将在这里,姓李,他人呢?”
“将军,今日早些时候他在城头中了一箭,他.死了。”
李嗣本的尸首被抬了出来,韩世忠微微皱眉,看向韩正后,问道:“你镇守朔州,对这一带地形应该很熟悉吧?”
“是,末将确实熟悉。”
“我听说夏主率军亲征,他如今在哪?”
“应当就在朔州城,”看了一眼韩世忠,韩正小心补充道:“夏人的兵马,很多。”
“夏人的兵马,虽多无用。”
一个中年人站在刘陵面前,侃侃而谈道:“夏主李乾顺,志大才疏,空劳无用之主也,新近受辽国册封,但本官推测,他私底下定然已经降金,等攻下武朔二州后再降金,到时候金人就没有违背与大宋的盟约,而且可以平白得到武朔二州。”
刘陵心想这家伙推测的居然还挺对,他刘陵是知道历史,但面前的中年人,真的只是靠他的见闻和推测就把事情全貌弄得大差不差了。
中年人姓马,名扩,他是大宋武举上舍出身,可真正让他大名鼎鼎的,是他担任使臣的时候。
赵良嗣原名马植,是辽国人,他与马扩都是凭借使臣的身份发迹,甚至功绩、主张都有些类似,只是马扩的经历更有传奇性。
这是两个人,需要分清楚。
“前线捷报已经传来,我军前部兵马已经收复神武县,夏主大军屯驻在朔州城一带,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刘陵手里捏着一张信纸,示意亲兵将军报送到马扩手中,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之后还要再往后方传递给刘延庆和童贯等人。
马扩仔细看了一遍,默默思索着,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刘陵缓缓道:“所以,使者可以在我军中等候,我先与夏主对垒,等后方大军抵达,双方兵力相当时,使者再去夏人军中谈判,也免得被他们杀了。”
“杀了?”
马扩瞥见刘陵手里还有一封信纸,不由得好奇那上面的内容,同时也道:“不过就是被赢了一仗而已,夏主李乾顺此人向来喜欢首鼠两端,但擅杀使臣等于是明面上要和咱们大宋开战,所以他定然不至于杀我。
我受朝廷使命,岂能轻易中断?”
“若是.夏主的一个儿子死在神武县了呢?”刘陵揉了揉眉头,韩世忠那边估计也是杀狠了,事后清理俘虏的时候,部分俘虏供出有夏主的一个儿子在军中,随后终于找到了其尸首。
马扩微微颔首,立刻赞同道:“刘公所言甚是,夏人暴虐,不过有刘公坐镇云中,下官心中甚是安稳,希望这几日能留在刘公身边,朝夕听公教诲。”
第111章 龙,虎,狗
和“后嗣众多”的赵官家相比,李乾顺子嗣稀薄,其皇后耶律南仙为辽国赐婚的宗室女,两人恩爱,育有一子,名为仁爱,又将其立为太子。
本来应该在几个月后郁郁而终的西夏太子李仁爱,战死在了神武县。
问题,瞬间就大了无数倍。
刘陵当即下令全军拔营前往神武县,哨探不断汇报夏军的动向,但本应该作为援军加入战场的宋军,这时候居然就停留在河东路北疆不走了,统帅刘延庆甚至派了使者去吊唁。
“他搁这把脸凑过去给人踹呢?”刘陵正在看军报,冷笑一声,“李乾顺明面上就那么一个宝贝太子,现在正是没地方发泄的时候,他刘延庆不赶紧过来,是打算让我背负丢地的罪过?”
天气开始明显炎热了一些,营帐里闷的难受,刘陵说话难免带点火气。
时立爱喝了口温水,不紧不慢道:“这个太子的死,有蹊跷。”
“啊?”
耶律南仙是辽国宗室,太子李仁爱本身通辽,时常劝说其父亲举兵伐金助辽;但现在,无论是刘陵时立爱还是宋人那边,其实都已经猜测到夏主李乾顺很可能已经私底下投了金,只是暂时还没宣布出来。
所以,一个通辽的太子,一个本身就是辽国宗室的皇后,哪怕李乾顺舍不得,可对金人来说,他们显然就是两个定时炸弹,顺手抹掉也极有可能。
时立爱缓缓地分析给刘陵听,显得很耐心,后者并不怀疑这其中的曲折,也不是很感兴趣。
“但问题,这口锅栽在我头上了。”
刘陵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道:“传令给韩世忠部,让他离开带着朔州剩下的兵马后撤与我汇合。”
“这样做,是给宋人留口实。”时立爱微微皱眉,有些不理解刘陵的做法。韩世忠部下那将近三千的兵卒里面还有千余重骑兵,若是丢了确实让人肉疼,但万一让宋人有理由借题发挥,无疑是不划算的。
“再者,韩世忠部留在那儿也不过是冒些风险,领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帅对他甚厚,就算他”
“够了,就这样办,传令让他后撤,与我部汇合。”
刘陵心想你懂个屁。
他给韩世忠的命令是击溃包围神武县的夏军,现在韩世忠已经做到。如果这过程中韩世忠战死,刘陵可以怪自己指挥出错,或者只能说韩世忠命不好。
但现在再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好处,刘陵宁可自己过后跟宋人打口水战,他怕的,就是那个万一
什么好处拿不到,还得赔个韩世忠,这买卖可太亏了。
说到底,这云中府的疆域,跟他刘陵没什么关系。你宋人要我死守,可你也不看看自家的军队在干什么?
简单的商议完,刘陵下令拔营进军。他领着八千战卒西进,但真正算起来的时候,是要随行的辅兵、民夫一块算进去的,所以对外号称五万镇远军。
但夏主李乾顺那边,二十万兵马没有,实打实的四五万战卒是有可能的,兵力还是比刘陵这边高出太多。
时立爱拿着舆图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指着上面一处,道:“神武县不在朔州境内,在武州境内。”
镇远军往后方呈递的军报里面,之前一直说的是“朔州神武县”,大小算是个失误,若是真的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刘延庆完全可以往刘陵头上栽赃,说是前方军报有误,自己走错了道路。
韩世忠找的是当地辽国旧人带路,后者也没敢说什么,反正把韩世忠带到地方就算完事,因此造成了一个可大可小的误会。
闻言,他当即看向时立爱,认认真真道:“您看错了。”
“哦,是了,是地图有错。”
时立爱微微颔首,目光沿着地图往上走。
镇远军大军如今在朔州境内以东,离朔州城至少还在五十里开外,双方的哨骑或许能察觉到一些异样和动向,奈何因为丢失“爱子”而气急败坏的夏主李乾顺,这时候已经率领主力不管不顾的南下武州。
李乾顺喊着要踏平神武县,活捉韩世忠。这样,他对国内还有个交代,之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向金人请求联姻。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夏军从朔州往西一带的所有城池,现在都可以说是.空门大开。
镇远军虽然参入这场战争,但其本质依旧类似于“雇佣兵”,宋人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跟刘陵不相关联,刘陵占据的是燕山府和大半燕地,云中府这边跟他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刘陵麾下大部分幕僚文吏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地经营发展。
但时立爱想的比他们更长远许多,在他看来,金人只要把国内最艰难的这几年熬过去,南下,几乎是必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