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兵准备照吩咐砍掉另一棵时，不知道是态度太过粗暴，还是其他方面的一些原因，当地人反正是拼死要护着树，除此之外，还自发组织了民兵，抗拒官府摊派下来的纳粮纳钱任务。
战争时期，一切都动荡不安，两棵树倒了一棵，反而让人比原来更加珍惜剩下的那一棵，随即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流言，说是这树里有树神居住，可以庇佑他们不受兵灾。
梁很清楚这则流言的缘由，因为就是他故意让人传出来的，树神能抵御汉军，自然也能让手脚不是很干净的宋军滚蛋。
淳朴的乡民们平等地厌恶一切外来军队，哪怕他们是宋人，但宋军抢他们却比汉军抢的更狠。
在不少当地村民的注视下，这个粗莽将军对着“树神”缓缓跪下，紧接着，在树前的香炉上插了三根香。
“一根香，祝普天之下，皆可太平。”
“两根香，祝我军武运昌隆，所向披靡。”
“三根香，”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祝我大汉之主，福寿万万年！”
声音传出去很远，一众汉将漠然的站在旁边看着，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势，甲胄底下藏着血迹。
两万汉军打九万宋军，说不吃力是假的，因为梁这一部里面并不是实打实的二万战卒，真正要打硬仗的时候，往往都是各部将领甚至是梁带兵亲自把宋军打回去。
不是说大家不想在这时候配合一下气氛，实在是打累了。
梁缓缓站起身，高声道：“诸位，我等在此死守了许久时日，本帅带着你们主动被宋人包围，为的，也就是今日！”
“我要告诉你们，平卢军李良辅将要率军从府州南下，大王更是即将率军亲至，咱们，已经完成了大王交代的任务，咱们用两万人，就堵死了宋人十余万的兵力，诸位，咱们都是好样的，不愧是大汉男儿！
咱们的援军到了，咱们翻身的时候来了！”
梁看着众将，他的身形相比于身后的巍峨古树显得无比渺小，但声音震的树枝树叶不断颤抖。
“这一战，咱们一定要帮帮场子。
今夜，全军打出清化镇，合围宋军！”
第274章 落子无悔
尤其是在谭稹这边，当知道已经被自己包围的那一部汉军开始主动出城突围后，谭稹大喜过望。
“终于等到了，他们大概还以为马上要过来的种师中是援军，呵呵.本官倒是有些想看看他们知道真相的样子了。”
种师中想玩“碟中谍”，不管事前怎么遮掩，真正要发动肯定得告知谭稹，后者自以为局面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等知道面前的这支汉军放弃城池直接出城后，他立刻开始下令各处调动。
北面，姚平仲那一路大军也随即开始动身南下。
李合达所部夏军此刻叛乱的更多，又因为先前战事不断，战殁、溃散甚至于阵前叛乱的士卒数量加起来也有数千人。
因为宋军合围，友军梁部被宋人困在城里天天攻打，也没法去支援。
但今夜，当得知姚平仲南下的时候，李合达还是开始调动起麾下仅剩的那些夏军。
“传令，点兵出战。”
“大帅！”
在他面前，一名跟随他到现在的将领有些不敢置信道：“我部战卒，现在已经不过六千之数，而姚平仲那一路宋军少说也要有两三万.”
“本帅的话就是军令，尔等奉命便是。”
“大帅！”那名将领站起身，冷声道：“我等跟随大帅一路走到这儿，奉的不是什么汉王，而是相信大帅，现在，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大帅现在还要咱们去为汉王卖命吗？”
“夏人的血，流的够多了！”
李合达默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
那名将领回头看看旁边的几名同僚，恨声道：“谁不是父母生养的，先前有的是人来撩拨我等反了，但末将心里觉得大帅还是我等的大帅，现在看来.”
“放肆！”
“末将来说句公道话。”
旁边又有一名将领站起身，冷冷道：“宋人的谭大帅许诺说，若咱们带兵投靠过去，高官任做，前程任选，而大帅却只晓得教咱们去厮杀拼命，汉人那边更是提防咱们，
我等都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大家伙说，谁给钱粮，咱就给谁卖命，是不是！”
李合达盯着两人，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深邃。
“想走？”
“大帅这时候若是想说什么挽留的话，那就”
“走吧。”
李合达缓缓道：“要什么时候走，想带多少人走，只要不流血，随你们去。”
两个出声的将领不由得面面相觑，今夜这场面显然超出他们的预料。
只要李合达在他们言语的挑衅下发怒，甚至进一步惩罚他们，他们都能借机煽动军中将士情绪，想办法彻底车倒李合达，领着剩下的几千夏卒投靠到谭稹那儿。
但对方现在为何能这么平静
“去啊，想带多少人走都随你们。”
李合达缓缓站起身，两个将领反而后退一步，都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
“你”
看着两人不安的样子，李合达轻蔑的笑了笑，在两人的注视下经过他们身边，直接走向帅帐外面。
“但凡是还愿意跟着本帅的，立刻动身，既往不咎，想走的，走便是了。”
营中的兵卒开始在军官命令下动身，高层之间的争端他们是不清楚的，但长时间的战争也让不少士卒心生厌战之意。
一直赢，一直拿好处，那这样的战争不至于让人心寒。
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主帅的李合达也仅仅是轻微弹压，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明面上的平稳。
兵卒数量清点完毕，愿意跟随李合达北上迎战姚平仲部的夏卒人数不超过三千。
营中原本还剩下六千多人，现在依旧愿意跟在李合达身后的将士竟然已经只占到其三分之一，看到这一幕，李合达对着身边的副将笑道：“夏人目光短浅，由此可知了。”
“倒也不能太怪他们。”
尽管这副将始终跟随李合达，这时候也忍不住道：“战事死人太多，犒赏又一直发不下来，军中士气低沉，将士们总是想要往活路上跑的。”
“活路.”
李合达笑了笑，问道：“你觉得，跟着本帅走会死？”
那名副将憨憨道：“末将觉得会死，但末将还是想跟着大帅后面，若是真到那一步，末将来替大帅断后。”
“混账。”
李合达笑骂一句，拍拍他的肩膀，随即眼神阴沉下来。
“走吧，让将士们带上全部兵甲，另外那些人想要投降宋人，那就随他们去，一群没眼力见的人，丢了也就丢了。”
“喏”
“怎么？”
察觉到副将磨磨蹭蹭的，李合达也有些头疼，对方是自己的嫡系和死忠，但唯独脑子却木讷迂腐。
“大帅，咱们确实替汉人流够血了，现在若是说汉人援军来了，咱们才好在那位汉王面前表现表现，现在那个什么梁尚且都自顾不暇，咱们也只能勉强守住营脚，如若死伤太多.”
李合达呵了一声，道：“你跟我这几年，本帅像傻子么？”
“.”副将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道：“不像，但是”
李合达深吸一口气，被他气的没法子，只得直接道：“南面快马连夜密报与我，汉军援军已经要到了，汉王亲自领兵，你觉得面前这两支宋军能挡住他？”
“啊？”
副将愣了一下，连忙道：“那末将就去通知大伙，让他们赶紧过来一起.”
“混账东西，站住！”
李合达伸手一巴掌拍在副将头上，恼火道：
“搬东西的时候嫌人少，吃东西的时候嫌人多，这就是他娘的世道。两万夏军跟着他汉王南下，叛的叛，降的降，死的死.但现在，只有本帅带着两千多人还在替他汉王守节。
你懂么，汉军要赢了，咱们以后都是汉人，受他汉王的封赏！
日后受赏赐，汉王赏赐下来十万贯，你说是六千人一起分好，还是两千人一起分好？”
李合达抬手指着对面那些以为自己已经“自由”了所以极其喧闹散漫的四千多名夏卒，冷笑道：“开头死的人多，是没办法，毕竟是打仗么。
所以本帅能理解他们，毕竟谁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和算盘。
但既然选好了路，那就不要后悔！”
第275章 反攻
谭稹确实有过几次镇压国内民变的经验，但现在打的是国战！
徐徽言虽然没再要死要活的，但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投降的，刘陵干脆让陈东这个“太学生”去负责看守徐徽言，能感化最好，敢跑就派兵追上去杀了。
“臣估计他是要跑的。”
陈东有些无奈道，他策马跟在汉王身后。
他先前因为管束作乱的夏卒，被后者殴打了一顿，汉王随即就派人去当众严惩那些兵卒，陈东当时觉得不妥，想要亲自到汉王军中解释。
但他没料到汉王所部往南打得太快，等自己终于追上时，汉军居然已经撕开南面的包围圈，准备北上去提梁部解围了。
“那你呢，你服了？”
刘陵头也不回，淡淡道。
严格来说，这是他把陈东带回燕地后第一次跟后者说话。
“臣倒也不是说服不服。”陈东思忖片刻，回答道：“燕云说好听点，自从金人南下劫掠过后就残破的不像样子，莫说是与大宋比，最开始甚至都比不上夏国。
臣起初好奇大王为何能攒下此等家业，但时至今日，也只有道出天命所归四字。”
刘陵的路，在他看来只要走错一步，或是走慢一步，基本上都不可能去复制。
“家业？你也觉得，孤在攒家业？”
陈东默默颔首。
刘陵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等这次，孤灭尽宋军，无论是陕右一带，还是两河，短期内都不可能再聚集出任何成建制的兵马，孤准备一路南下打到京兆府，就算攻不下关西，也要切断大宋和关中的全部道路。
等那时候，你若是愿意总管京兆府，孤倒是可以允你。”
“大军过境，有的是墙头草随风倒，”陈东心里清楚，汉王说出这话，就意味着对方确实能给他这种好处。
“臣卑鄙，倒也无心去求高官厚禄，在军中做后营司马也好，在地方上做个地方官也罢，现在算是略微看开了些。”
陈东缓缓道：“大宋倾覆，如大厦将倾，若是朝廷清明，只是弊政太多，臣倒也愿意去尽忠。”
“但现在，大宋却是君不正，臣不忠，民不顺，似此等国家，但凡存留着，无非是荼毒地方，历来千古多少国家王朝，兴盛的，现在又有几个还在？
衰亡的，也就彻底没了踪迹，后人选国号时都要特意避开，嫌它晦气。
真要说什么正朔，什么天命所归，臣毕生只看见了一。”
陈东在后面看着刘陵，认真道：“仅君一人而已。”
“其余的，全都是雨打风吹去了。”
“真正有意义的，无非就是在自己的地方做该做的事，家国能搀扶的话，不妨去洒一捧热血，不能扶的话，自己修身养性好好做人，也不愧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