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领着身后两名谋克对他跪下,沉声道:“汉王已经派人送信过来,他知道都统您无心背盟,他,和您依旧是歃血为盟的兄弟。汉王说,兄弟者,同富贵耳。
等此次战后,大王愿意奉都统您称帝!”
完颜宗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眉毛上飘落几片雪花,连带着眼里也都冰冷许多。
“告诉汉王,孤自然是不敢擅自称帝,划地为王保全富贵即可,还是把龙椅让给汉王的那位好岳丈吧。
不过,告诉完颜母,他要是连营平二州都拿不下来,那这皇帝之位还是有德者居之吧。”
“通晓居庸关和长城上下将士,所有愿意跟本王的女真勇士,本王此后绝不亏待他们。”
完颜宗望收回目光,朗声道:
“传令下去,我部出关,堵死斜也的退路!”
第198章 烽火连城
对付强大外族的最好办法就是以夷制夷,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反正汉王现在有的是钱粮,足以不断地在金人家里搞小动作,而哪怕是历史上的金人在最早的爆发期过后,国内也很早就出现了内斗趋势。
而成分复杂的燕云在刘陵数次整合下,反而是越来越团结,内斗虽然也有,但很少;说到底,既要画饼,又要让所有人吃到饼,其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竖立公正的强权,利用强权带来的影响力,去将国内的矛盾转移,引领大家一致对外,然后对自身的克制也不能松,要不然,上层建筑就会瞬间坍塌。
刘陵是依靠军功起家,在其他方面上可以含糊,但是军功依旧是极其死板,想要上位,想要功名利禄,想要做人上人,可以,拿军功来换!
哪怕是战死了,本王替你赡养家里!
在战功方面,宋人降军里竖起的旌旗是韩世忠,然后是曲端杨可世等人;故辽降军那里坐山头的,是一开始投降刘陵的常胜军将领们;夏人,则是梁,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还有些薄弱,不能完全撑起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梁本身就乖觉不愿意出来扛旗的缘故。
更何况在梁镇守河北七州后,刘陵还需要一个夏人将帅来继续坐镇燕云,安抚燕云夏人的心。
同时,这个将帅也必须能打。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刘陵看了一眼后,放下手里的文书和笔开始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只吃了半碗就放下,又继续拿起文书批阅。
李良辅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静静等待片刻后,看刘陵放下文书,他才出声。
“末将李良辅,拜见大王!”
“李将军来了。”
刘陵点点头,伸手示意,两人眼神交错片刻,李良辅低下头,恭敬地跪坐在下方。
“三千骑兵已经绕道至金莲川,在一天后会尽全力切断金人的粮道,按照您的命令,那支骑兵会死战不退,为大军争取时机!”
这三千骑兵是李良辅手头的全部骑兵,刘陵一句话将其调遣到战损率最高的地方,但李良辅清楚知道,汉王后续肯定会给他以补偿,所以李良辅现在心疼归心疼,心里也还是希望这一战能打赢。
大约四年前,金人南下攻辽,那时候的李良辅还是夏军主帅,奉命率军三万从西面进攻金人。
一开始,李良辅小胜几场,因为金人在西面的力量较为薄弱,然后那个名叫完颜娄室的金人将领与同僚大吵一架,最后只带着一千人出击迎敌,正面打崩了李良辅的三万夏军。
当时的战况其实是很复杂的,自己手下那些夏军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但李良辅也清楚知道,人家确实就是领着一千人,以三十倍的兵力劣势杀入了自己的中军。
做将帅的最大耻辱莫过于此了吧?
李良辅不知不觉发起呆,再度回过神的时候,汉王已经站在他面前。
“末将.末将走了神,末将该死!”
他慌忙跪伏在地上,然后汉王在他对面坐下,把他拉起来。
“李将军夜里会被魇住吗?”
“末将.”
李良辅愣了一下,不知道汉王是什么意思。
“本王还记得四年前,金人南下,本王那时候只不过是燕京城里一介布衣,和妻子苟且求活;那时候,宋人攻城,与辽军在城内接战厮杀,城内地砖上到处都堆叠着尸首。
街坊,官吏,恩人,仇人,全都混在尸首里,谁都看不清了。”
刘陵缓缓道,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那位妻子,大概就是如今的汉王妃?
李良辅在心里想着。
“然后,本王的发妻,也就是现在的汉王妃,她夜里就时常梦魇。
刘陵盯着低头的李良辅,轻声道:“李将军,其实谁都会有怕的事,本王可以理解你。”
“但,你真的是怕么?”
汉王抬起一只手,点在李良辅胸口处,告诉他。
“这是恨,不是怕,李将军,四年前你领着的是夏军,但现在,你是本王的大将,手下是本王的汉军精锐!”
李良辅已经猜到汉王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一下,呼吸渐渐粗重。
“你现在不用怕了,因为本王在你身后。
你现在可以去尽情地报仇,你有赢的机会,本王把自个和军队全都交给你,你甚至可以着把本王的王纛都送到前军去厮杀!
你可以把本王的军队打光,但我后面还会不断地把军队交给你,因为我知道你可以。”
刘陵站起身,对着李良辅慢慢抬高声音。
“但本王只要一字,赢!”
李良辅抬起膝盖朝后挪了挪,然后跪伏在刘陵面前,将自己的头磕在他面前。
“末将.遵命!”
明明已经是六月,但北方的天气却总喜欢作怪,偶尔来一场大雪也算寻常事。
但对于汉军来说,他们合围的速度很快,却因为这场大雪不得不停止进攻,因此而带来的消耗和损失其实远超过完颜杲部金军。
赵鹤寿坐在椅子上,屋内生着炉火,温暖如春,赵鹤寿放下信,轻声道:
“二万金人,不知道他们反扑的时候,会杀掉我军多少同袍将士。”
屋内,另外两名副将也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人开口道:“大王的意思是?”
赵鹤寿的手握紧成拳,轻轻敲在桌上。
“就在今夜,宁远军出城夹攻金狗。”
“可是.风雪太大,万一您可以跟大王说啊,咱们.”
赵鹤寿平静的回答道:“是本将军,接连写三封信给大王,我告诉大王,宁远军也是能战的,我求他今夜进攻,宁远军可以作为先锋。”
“您这.”
赵鹤寿站起身,对着两人轻声道:“本将军的家眷,父母,全都死在金狗手里。”
“可是.大雪封城,您我军,还有大王的本部兵马,如何能辨明方向啊?”
哪怕是离开官衙,已经来到城门处,那些将领依旧在不停的劝说。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城门处出现了一支约莫三百人的骑兵队伍,赵鹤寿在亲兵的帮忙下穿好甲胄,翻身上马,那支骑兵队伍也汇入他的中军,扈卫在他周围。
在他的命令下,大城门缓缓开启,早就开始准备的军队出城,风雪极大,哪怕是金人的哨骑这时候也不会傻乎乎地来关城面前哨探。
军队沉默地前进,在估摸着已经进入金人哨探范围的时候,赵鹤寿看向旁边的副将,轻声道:“你知道,汉王为什么把本将军派到这儿么?”
第199章 晴雪夜
“大王是好人啊。”
赵鹤寿嗓子有些沙哑,他抬起马鞭指了指身后山海关的方向。
“本将军那时候贪了钱饷,韩公美那些人在大王面前说我坏话,燕云上下,贪官污吏都是要掉脑袋的,但大王却把咱派到这儿来。”
赵鹤寿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对着远方低声道:“大王这是舍不得杀咱呐。”
“我只是一介匹夫,但是从易州那儿开始,大王立誓后,以我为兄弟,共富贵,假我功名,我后来却忍不住去贪了将士们的钱饷,我真该死啊!
哪怕他那时候杀了我,我也认这罪,确实是我不对,但.大王又把命给了我。”
在赵鹤寿有些压抑的叙述声中,哨骑开始回来汇报,说是金人出营了。
山海关的守军主动出城想要夜袭,完颜杲怎么可能放过这绝好的机会,自然是倾尽兵力,想要击溃山海关守军后,顺势攻入关城。
此刻已经不用哨探汇报。
北面苍茫的大雪中,如故友应邀踏雪而来,无数黑色身影穿过风雪,缓缓出现在宁远军面前。
夜色下,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们无声咆哮。
军中火把被风吹的颤抖,火光微弱。
金人来了。
金军前军军阵中,听过哨骑的汇报后,前军都统韩常微微颔首,他看看周围的骑兵,眼里,兴奋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父亲韩庆和早先降金,受封高官,算是最受金国朝廷重用的那一批汉人,麾下辽东汉军也是屡次立功,受到朝廷的嘉奖。
但现在,在他对面的军队旗号是汉军,而在他周围的,却是女真骑兵。
我大金,天下无敌!
“对面汉军只有两千多人!”他扬起手里的枪刃,对着周围用女真话高吼道:
“全军预备,马军预备冲杀,随本将,凿穿他们!”
风雪中多出无数似呜咽似惨嚎的声音,沉闷的鼓声随风而出,两军旌旗都猛地向后扯起,但赵鹤寿却没急着动身,除了他和他身边的三百多骑兵,身后两千多步卒都开始心生恐惧。
“金狗,又来了。”
赵鹤寿转过头看向前方,副将这时候才发觉他手里拿着一个较大的水囊。
“将军?”
“本将军守城这几日,金狗逼迫俘虏攻打山海关,用咱们家眷的尸首,为他们的攻城军队堆彻城墙。
那些俘虏,咱们的亲眷,咱们的同族,咱们的兄弟姊妹!”
赵鹤寿高吼道,然后拔掉水囊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自己头上。
里面浑浊的液体顺着甲胄表层不断流淌,因为严寒,流淌速度变得很慢,同时液体的味道也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在他周围的三百多骑兵都举起水囊,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穿着的甲胄表层。
那名副将一下子瞪大眼睛,他闻出了那种液体的味道。
是火油!
“爷娘,妻儿,兄弟.”
赵鹤寿的牙咬的嘎吱响,他用仅剩的左臂挟着一杆马槊,高吼道:
“本将军尽散家财,募得尔等与本将军同死,
此战,是为我等死在女真狗手里的家眷,为了被金狗屠戮的故国,为了.汉王!”
汉王给赵鹤寿的赏赐很多,后来,他一念之差,贪了不少钱财,而后就被汉王打发到山海关筑城。
有人跟他说,是汉王当年在易州指水为誓,不好直接杀他,所以想要借金人的手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