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跃出东山,阳光很是耀眼,投映而下,驱散了大地的寒气,散发出一些温暖。
官道上。
一辆牛车辘辘,缓缓前行。
道旁的田地里,有农夫正在侍弄着庄稼,虽然对于农民而言,只有播种和收获时最为忙碌。
但实际上而言。
农民一年到头,都没得空闲。
雾气已经被驱散,道路上有着牛车和行人过往,只是在遇到牛车时,都是退到路边,等其过去后,才会继续赶路
能乘坐牛车的,都是士子,绝非他们普通人可以招惹。
是以都远远的避开,态度恭谨,绝不前去触霉头。
到了下午时,牛车便行到了曹娥江畔。
按照事先的约定,送到这里后,牛车就需要返回,梁山伯结清了钱,那车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而梁山伯则是背着竹背篓,在江边等待着船只。
他将先乘坐船,从曹娥江一路到达钱塘江,然后抵达钱塘县,拜访孙师。
探访一番,请教一些学问,然后才会继续路上,游历四方。
至于他在山阴的儒学老师陈道元陈师,在回到家时,梁山伯便已经前去探望。
只是却得知陈师已经远游。
询问去了哪里,草堂里也无人知道,只说是去拜访老友。
梁山伯无奈,只能叮嘱一句,等陈师回来一定要派人来告诉他。
但谁料陈师这一个年都没回家。
梁山伯走时,只能写一份信,送到陈师的草堂,希望12等他回来可以看到。
此时船还没来,梁山伯左右看看,便看着周围有一遮风挡雨的长亭,于是便走了过去,进到里面。
将背篓放下,落在地上时,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响声。
这竹背篓足有大半人高,重量足有百斤以上。
里面装着一些书,还有笔墨纸砚,另有母亲为他准备的换洗衣物。
此外则是一些钱财。
足有十两的黄金,共有两锭,每锭五两。
此外,在他的衣服夹层里、腰带夹层里、甚至鞋履夹层里,还都夹着数量不等的金叶子和金豆子,这是为了预防万一。
另有发簪、纱冠这些配饰,虽外表不显,但实际上却都是金玉材质,必要时也能换取一些钱财应急。
除了这些一应生活之物外,便是腰间所佩的剑器,背后背负的硬弓,以及三十支让自家铁匠铺打磨出来的铁箭。
这些东西加起来,林林总总足有一百多斤。
换成其他士子,别说背着负笈远游,能抱起来都已经殊为不易。
但梁山伯却并不觉得负担很重,反而很是轻松。
站在亭中,感受着微风的吹拂,梁山伯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然就在这时,忽闻一道箫声从远处响起,如丝如缕,连绵不绝。
这乐曲高拔出尘,清隽秀远,在这初春的暖阳下,恍若一缕美妙的春风吹拂,吹绿了路边的野草,也吹弯了江边的垂柳。
听到这箫声,梁山伯登时心神一动。
整个人都瞬间平静下来,静静的倾听。
那箫声婉转,愈来愈近,也愈来愈清晰,同时,所蕴含的情感也愈来愈哀婉,恍若一名女子正独坐在闺房中幽怨,对镜自哀。
但同时,又有一股飒爽的英气与不甘。
这样矛盾的曲调,若是一般人吹来,定然是十分怪异。
但在这箫声之下,却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令人不由沉醉在其中。
不知何时。
梁山伯也取出一柄竹箫,站在长亭之中,对着料峭寒风,手指按捺,吹奏了起来。
霎时间。
两道箫音相互应和,相互缠绕,彼此交融。
如同深深相爱着对方的男女,终于鼓起勇气冲破一切障碍,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
……
难知多久过去。
箫音终于停止,渺渺消散。
忽的寒风吹来,吹起一片叶子纷飞,来到了梁山伯的面前,他信手一捏,将其捏在掌心之中。
这是一枚枯黄的叶子,许是去年落下。
经过一个冬天的雪雨霜寒,又经阳光照耀,已然彻底的干枯。
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将其碾碎。
他将叶子丢出去,看着风吹之下,叶子飘舞,最终落到了曹娥江中,然后便随着江水一路涛涛往前。
在梁山伯做出这些举动时,那吹奏箫曲之人一直都未曾开口。
似乎在等着梁山伯先说话。
梁山伯却是沉默,片刻后,他将竹箫放回箫管中,收入背篓里,然后将背篓背起:“对着江对岸,那边箫声传来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想了想,又朗声道:“等我回来!”
他没有在多说什么。
言罢,便朝着岸边渡口而去船,已经来了。
船靠岸,梁山伯上了船,片刻后,便离岸而行。
而在曹娥江对面,一片芦苇丛后。
青葱玉立,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转身,朝着一处亭中走去。
“阿姐,山伯兄已经走了。”
亭中做着一名身着宫裙,身材高挑的士族女郎,蕴藉旷达,气质不俗。
正是谢道韫。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而今的她,穿的却是一身女裙,彰显着清丽脱俗,恍若天上仙子般的容颜。
听到弟弟谢玄的话后,谢道韫并未说话。
她只是目光远眺着梁山伯乘船离去的方向。
在她的视线中。
船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再也难以看清。
“阿姐……既然想的话,为什么不去见他一面呢?”
谢玄此刻望着阿姐这样模样,不由好奇的问道。
“你不懂。”
谢道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弟弟谢玄年少聪慧,但终究也只是一个少年。
于他而言,见梁山伯一面自然是容易。
可见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索性不如不见。
以一箫曲来表明心迹。
而梁山伯,也同样会以箫曲,并且给了他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这就足够了!
“走吧,回去了……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已经多次催促我们回去,过两日便向叔父告辞,回抵建康吧!”
谢道韫收起那些杂念,率先转身离开。
弟弟谢玄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梁山伯离去的方向,然后便转身跟上。
原地。
曹娥江水,涛涛流淌,似永远也不会停歇,一直向前。
……
船不大,也不过三丈见方,除了梁山伯之外,舟中尚且还有三个行人,两位老者在下棋,第三人则是在旁观。
见了梁山伯后,也没打招呼,只是拱手一礼,然后便继续下棋围观了。
梁山伯也不以为意。
径直将竹背篓放下,寻了一处干净的椅子坐下,便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虽是走水路,但若想抵达到钱塘县水域,也需要一天的时间。
他拿着书,眼睛虽落在上面,可心思却飘散到不知何处。
曹娥江渡口,那吹奏箫声之人,虽未曾露面,但梁山伯却知道,绝对是谢道韫!
只因这一箫曲,乃是当日谢道韫和梁山伯在山阴县观赏上元节等会时所吹奏的曲子一样。
当日梁山伯曾此曲何名,谢道韫没说。
但他光听曲便明白,这是一首蕴含着男女之情较为隐晦的曲子。
后来谢道韫问梁山伯可有新曲,便是在追问梁山伯的答案。
而梁山伯并未立刻吹奏,谢道韫自然以为梁山伯是拒绝,于是就心情低落。
但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一路上竟是一再追问。
而就在谢道韫抵达谢氏门前,大雪纷飞之际,梁山伯吹奏一曲《凤求凰》又赋诗一首《青玉案》。
至此,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但是。
他们两人因为出身的原因,这段情意却暂时不能挑明,只能故作不知。
而今。
梁山伯负笈远游,谢道韫按耐不住,却又不好现身,只能吹奏一曲送别。
想着这些,梁山伯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想娶谢道韫,便已然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