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吴伯倒酒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倒酒。
张大娘愣了愣,这才急忙道:“这冰天雪地的,你们去哪儿呀!眼看着都要到年关了,你两个今年就留下陪我们过年便是。”
宁沐雯在一旁安静的吃着米饭,脸上也有些离别的伤感。
张天摇头道:“想来大娘大伯也都知道了,外面官府其实搜查的就是我两。”
“我们留下,只会给你们添来更多的麻烦,你们不要挽留,如今我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也是道别的时850候了。”
吴伯脸色一黑,给张天倒满酒之后,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看着张大娘:“你这个败家老娘们!昨晚嘴巴不老实,瞎说一通,老子抽不死你!”
虽说吴伯妻管严,但这种事上,依旧是一家之主。
张大娘微微低下头,一脸自责。
张天拉住吴伯,他知道老两口对自己和宁沐雯的感情。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这短暂且质朴的感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感觉。
“吴伯,您咋脾气那么大?大娘是要陪你到老的人,怎么还急眼了啊?”
“和大娘没关系,是我自己执意要走的,这些日子也承蒙大娘和大伯的收留,在下真的感激不尽。”
“这杯酒,我敬大伯!”
张天说着,握住绍兴老酒,闷头一口喝完。
吴伯心里不是滋味,脸色也不是很好,闷声将酒水仰头喝完,双目却一直狠狠剜着张大娘。
张大娘拉着张天,心疼的道:“小朱公子,大娘口不遮拦,可从没有嫌弃过你们。”
“别走了,陪着大娘大伯过个年吧。”
“其实咱吴村的每个百姓,都知道你小两口来路不正,但谁也没多说什么,甚至都不曾对外村说过你两一句话。”
“咱村落的人都干净简单,也不会乱说话的,你们就在这安心的住,没关系的。”
张天拍了拍张大娘的手,道:“大娘,我们真不能在这呆着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想让大娘大伯提心吊胆,没关系的,我们有手有脚,去哪儿都行。”
顿了顿,张天道:“你们也莫挽留了,我们去意已决,今天就是等大娘大伯回来,好道清楚,也希望明日有劳大娘和大伯替在下和小宁歇一歇乡亲父老们。”
“这……”
张大娘眼眶有些红。
一直闷声不吭的吴伯不断的仰头灌酒,汉子的眼角也饱含了一抹泪花。
“以后还会相见的呀。”
张天安慰道:“山高水长,以后我和小宁安稳了,就常过来拜访您二老,您二老也别忘了我们呀。”
“好,好好。”张大娘不断的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一顿饭吃的格外的沉闷。
宁沐雯也没多说什么话,一直安静的在旁边默不作声吃饭。
吃完饭就去洗碗刷锅。
吴伯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堂屋与张天喝茶聊天,撅屁股离去,也不知在房内忙些什么。
没多时之后才出来坐在张天旁边。
“你们打算去哪儿?”
吴伯沉闷的开口。
张天轻松的道:“不知道呢,走到哪儿是哪儿,还没想好。”
吴伯轻轻点头:“老汉知道你是个讲情义的后辈,其实老汉和你大娘也没将你们当成后辈。”
“当时救了你们,还有些害怕,后面几天相处下来竟是有了感情。”
“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得空回来看看,这里一直欢迎你们。”
张天用力点头:“好!”
沉默少顷,吴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黑色袋子,道:“这里有三两银子,不多,你们紧巴着开销,能在别处应个急什么的。”
张天大惊:“吴伯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叨扰你这么久,合着到头来你还要给我们钱,这成什么了啊!”
吴伯摆手:“不要说那么多,也不要和老汉客气,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咱这就我和你大娘,存那么多钱作甚?寻常也捐一些给村里的贫困户,你就莫和老汉客套那么多。”
张天依旧推脱:“一码归一码,您老别这样,我于心有愧。”
吴伯笑笑:“傻孩子,愧疚个甚么?”
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好了!咱说啥就是啥!拿着!”
张天执拗不过,只能接着,然后道谢道:“谢谢吴伯。”
吴伯这才开心的咧嘴,笑道:“瞎客气。”
入夜之后,张天和宁沐雯回到房间。
古时的娱乐比较匮乏,估摸着才后世不到五六点钟的样子,两人已经洗漱完毕。
“吴大伯给了一些钱财。”
张天指着床头的桌子上小袋子。
宁沐雯叹息:“哎。”
“郎君,明天去哪儿?”
张天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早些睡,咱明天起来早一些。”
“恩恩。”
宁沐雯躺在床上,眨着眼,没多时,一旁的张天就已经闭目睡着了。
宁沐雯小心侧身,却一直难以入眠。
……
一夜无眠,翌日很早很早,张天就醒了。
他不打算叨扰老两口送别,打算趁黑离去。
“沐雯,起来了。”
张天随意拍了拍旁边,然后倏地一愣,整个人瞬间清醒!
旁边已经没了人,宁沐雯不知何时已经起床。
“这么早?”
张天有些狐疑,披了一件衣衫,小心翼翼走到茅房。
“沐雯?”
张天轻轻叫了一句,外面天色还黑的很,张天拿着煤油灯站在茅房外。
“沐雯?”
张天又叫了一句,依旧无人应答。
“莫不是这么早就去厨房洗漱了么?”
张天猫着步子,轻盈的朝厨房走了过去,只是……厨房内也没有宁沐雯的身影。
张天心渐渐跳了起来。
他踱着轻轻的脚步,再次缓缓走回到自己房间,随手将灯放在桌子上,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多了一封信。
“朱郎亲启,奴沐雯。”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张天愣在原地,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他颤抖的伸手,缓缓的将信件摸在手里,颤颤巍巍的将信件打开。
“奴不愿君流浪……”
开头的第一句话,让张天彻底愣住了,捏着信件的双手,也缓缓开始颤抖起来。
他一点点朝信件下面看去……
桌子上放了一壶水,水已经有些凉了,预示着宁沐雯走了有些时辰。
除了一壶水之外,还有一支玉簪,这支玉簪宁沐雯一支带着,似乎是她母亲给她的遗物。
宁沐雯和自己提过,说玉簪能置换很多钱,其实张天没有点破,因为这支玉簪是廉价货,但无论是廉价还是昂贵,只要有纪念意义,张天都觉得很贵重。
出了玉簪和一壶水之外,就是张天现在握着的一封信。
他只是看了开头,没有太多勇气看下去。
不过张天还是咬牙继续朝下读了下去。
“奴不愿君流浪”
“君本天潢贵胄,不当吃苦于人间;郎君,这些日子你的小宁很开心。”
“你的小宁懂得的道理不是很多,喜欢打打杀杀,虽然有些小聪明,但都是郎君在宠着奴,奴的许多小伎俩在君眼中兴许一眼就被看穿,可君从未嫌弃奴。”
“郎君你知道吗,在锦衣卫诏狱内,我好希望你不要救我出来,即便你放弃我,我也不会怨恨你,因为你对我足够好啦,奴活了二十四年,从没见过像你一样的男人。”
“你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也说不清楚,我见过武功高强的公子啊,文采斐然的公子啊等等,可没有一个像你一般。”
“你恩怨分明,性子刚毅,你是奴心中的日月星辰,你是天下百姓的兴衰的希望。”
“那日你从千百锦衣卫中,以负伤残躯护着奴冲出重围,奴就知道,你就是奴喜欢的样子,大英雄,有本事,有担当,你才是全天下最强大的男人,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这么有魅力,而魅力之处不在于他的外表多么俊朗,他的家资多么丰厚;魅力之处在于你的人品,你的责任,你的格局,你的眼界,你的一切!”
“你本就天潢贵胄,不该委身陪着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这样的日子我可以,但你不行,你的心,你的舞台,都应该属于大明的,属于天下的。”
“你的小宁真的好崇拜你,崇拜到每晚都要看着你许久许久才能睡着。”
“其实在山神庙风雪的时候,我就想离开了,因为我的存在,会拖累你,可那时候你还受伤,奴自是不敢离去。”
“现在郎君身子好了,也该回到你本来的地方;不要为了我和皇上拗下去了,我本微末,幸得郎君宠佞,便才做了那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虽时间很短,但奴却从没有像这些日子般开心。”
“你的小宁真的是低贱之辈,哪儿有啥大明皇储未来的皇帝娶一个白莲妖女的呀?这样说出去,不是被天下文官笑话嘛?”
“原谅我不辞而别啊,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和你说这些话,我怕哭,我怕多看你两眼就舍不得啦。”
“郎君,外面活着不容易,我亲眼看到一名天潢贵胄过着寒酸的日子,每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你不必吃这么多苦,或者你更狠点,即便趁夜杀了我,回去和皇帝认罪,人家也是开心的,心是甜的,心都属了你,自凭你做甚,奴也是开心的,即便是死。”
“可是你没有,你从没有一丝丝这种想法,我很难理解,你是一个理性的人啊,理性到可怕,但却为了我这般冲动。”
“好啦,桌子上有一杯水,等你醒来的时候,给喝了,屋内挺热的,喝点白水挺好。”
“喔,还有一个玉簪,挺贵重的罢,麻烦郎君费心交给吴伯和张大娘,谢谢他们这些日子的收养之恩。”
“我走啦,郎君毋念奴,快些回应天城,回皇宫,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的小宁宁沐雯。”
一封信,千余字,还有干涸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