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傅友文蹙眉问道。
那年轻的户部主事道:“回大人,是巡视淳安左佥都御史的账簿册子,要你过目清点一下,无误后交给圣上。”
淳安?
傅友文心微微跳了跳,这个县怎么这么熟悉?好似前几天听过一般。
容不得他多想,有一个户部主事走来。
“大人,这是一份来自宁波右佥都御史的账簿册子。”
傅友文浑身像是触电一般,“也是让本官清点账目,交给圣上?”“对!”那户部主事回道。
傅友文吧嗒一下,手中两份账簿居然同时落地。
他有些失态了。
随后赶紧打开。
来自淳安的奏疏上写着:兹查淳安修建新安江造册百姓一千三百人,耗费工钱三万七千两,耗费大石、夯土、木材……合计七万四千余两……实际参与修建新安江工人三百六十三人……大石、夯土、木材等皆以次充好……
嘶!
吃空饷、以次充好!
傅友文眼睛渐渐瞪大。
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以为天高皇帝远,皇帝就查不到?
等等!
傅友文霎时间打个寒颤!
当初葛爷爷专门挑出了淳安县的账簿,让都察院去查……不对!不止淳安县的,还有宁波卫的!
洪武老爷子.....发火、愤怒、震惊!
傅友文忙不迭颤抖的拿着另一封账簿奏疏,都察院御史台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楚明白,宁波卫……也腐败了!
这两地的账簿都存在严重造假,切合实际账务支出的少之又少。
看到这里傅友文心惊肉跳!
当初他认为洪武老爷子是在随即抽调各地账簿进行排查。
如果真是随机抽调,那么为什么洪武老爷子找出来的两个账簿,都这么巧合的出了问题?
这还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老爷子……天呐!眼睛何时变的这么毒了?就看了一眼!他就随意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两地方的账簿出问题了?
傅友文开始大口喘气,眼睛也缓缓瞪大,有些瞠目结舌,显然震惊的不轻。
要知道,就算让他户部派十个吏目,连天加夜的排查,恐怕没有一两个月,都未必能找出哪些地方的财政账簿是出问题的!
老爷子究竟用了什么逆天的仙法,才能做到一眼辨别出假账?
傅友文急忙拿着两个账簿,眼眸里阴暗不明,快速朝皇宫奔去。
朱元璋正在批着奏疏。
他眉宇拧的很高。
入冬了,各地方的灾情似乎更加严重起来。
现在才是初冬,要是到深冬,不知还会冻死多少,又会有多少百姓饱受雪灾。
虽然从蓝玉等人手里吃进来十三万两白银。
但这些钱,未必能应付掉整个冬天!
作为大明的主宰者,这个国家,有太多的事需要朱元璋一个人去扛着了。
似乎想起什么,朱元璋微微笑了笑。
也不是咱一个人抗,那个臭小子,现在不是也时不时能帮着咱了么?
想到张天,朱元璋笑的很开心。
他揉了揉酸胀的腿脚。
老爷子有风湿,一到雨雪天,就有些疼痛。
起身走了两圈,刚准备继续批阅奏疏。
大殿外,傅友文便冒着风雪从远处而来。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大殿门前,屋内盆火烤的很旺,可屋外却寒冬刺骨。
朱元璋也不嫌冷,就站在门扉前。
“皇……皇上!”
傅友文急促走到朱元璋身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了。
朱元璋蹙眉:“一把年纪了,沉稳点,有啥事着急忙慌的。”
微臣想沉稳啊,恐怕一会儿葛爷爷你未必沉稳。傅友文赶紧道:“臣万死。”
朱元璋一脸疑惑,“出了什么事?”
傅友文有些颤抖的道:“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的奏疏来了,让微臣核查。”“啥?”
朱元璋已经隐约有点忘记账簿之事了。
他每日需要批阅的奏疏太多,当初张天告诉他的查假法则,他也没放在心上去。傅友文道:
“宁波……淳安……调查结果出来了。”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很快才想起来,面色有些晦暗不明,“说!”
傅友文道:“淳安……淳安修新安江,雇佣百姓一千三百余人,实际,实际参与修建治理新安江的百姓,不过三百余人,还有千余人被官府吃了空饷,钱财被贪墨了去。”
朱元璋脸色渐渐寒了下去,背着手,冷冷的盯着傅友文,沉默不语。
傅友文继续道:“还有,从云南和两广购置去的阻隔堤坝的大理石、木材,以及本地的夯土草料等……都存在以次充好的问题,当地工科属官,将多余出来的银子皆贪墨,一个淳安县,贪墨白银,高达九万余两……”
“还,还有宁波……”
傅友文声音越来越小,他已经能感受到老爷子身上的浓浓杀气了。
“说!继续说!让咱看看咱大明的英雄们,究竟能将咱江山贪墨成啥样!”傅友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数九隆冬,他竟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沁湿。
“那个,宁波建造水寨,水寨兵的俸禄,克扣之后,本该每人每月一两元宝,最后到手的只有三十个大钱和二两米面。”
“东南水寨兵,好一些已经开始务农种田,海防彻底松懈下来;卫所的船只等本该翻修,现在也都是将船体表面抹了油脂,船体内部糜烂,根本没办法下海……”
傅友文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已经开始哈哈大笑:
“好,好!好的狠!都是英雄好汉!哈!咱在洪武三年剥皮实草的事,看来还是吓不住这些好汉们呐!不错!英雄!”
久久的沉默,朱元璋似乎想到什么,相较于这些贪墨官吏,他更震惊于张天那查假规则!
居然……居然被那小子一语成谶?
有点神奇!
大殿陷入绝对的沉默。
傅友文垂着头,一眼不敢发,仿若已经感受到葛爷爷那掩饰不住的泼天大怒。
“奏疏给朕,你下去吧。”朱元璋面色平静的很。
他这次用了‘朕’。
傅友文知道,宁波卫所和淳安官府,恐怕要遭殃了!
能死多少人,傅友文心里都没底。
但他知道,十年前葛爷爷处理李善长和胡惟庸事件的时候,前后诛杀大明三万多人!
这绝对史无前例!
十年了,应天府这片土地上的血迹似乎还没干!
十年了,葛爷爷也杀累了,杀乏了,乃至于有人天真的以为可以挑衅葛爷爷的权威了!
这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真是拿命在贪!
傅友文恭敬给朱元璋行礼,然后抱拳一步步后退。
等他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中的雪越来越大,如此刺骨儿的天,傅友文却满头大汗。
詹徽在皇城看到傅友文,不解的道:“傅侍郎,您老这是病了?头咋这么多汗?”
傅友文苦笑一番,问詹徽道:“詹大人这是?”
詹徽道:“哦,有几封人事任免的折子要拿给皇上看。”
傅友文拉住他的衣袖,微微摇摇头:“别去惹葛爷爷晦气。”詹徽不解:“为啥?”
傅友文抬头看向东南,指着天空颤声道:“东南的天……要变红了!”咯噔!
詹徽唰的愣住,再看着傅友文额头上的汗,他似乎明白什么,将手中折子缓缓攥到袖笼内,抿嘴一言不发,颤抖着身子朝吏部值庐走去。
夜深了,张天独自走在秦淮河岸边,天空中飘着雪花,沿途各府邸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将秦淮河沿街照耀的如同白昼。
寒风吹过,张天忍不出打个寒颤,将衣领裹紧点。
凛冽的寒风将张天的酒劲吹醒了三分。
刚才在乌衣巷酒家和蓝玉等人喝太多了,这些武将们酒量惊人,人家还没一点醉意,自己就先吐了。
想想张天就有点脸红,当时脑子一抽,怎么想起来装逼的说了一句陪他们喝酒‘舍命’这样的话。
这好尴尬啊!
不过蓝玉等人也没为难自己,看自己喝的差不多,就放自己离开。
临别前张天还多嘴问了一句那几个夫子是谁。
蓝玉笑哈哈的告诉张天,说对方不是啥大人物,不过只是衍圣公罢了。
衍圣公……那不是孔门的后人吗?现在在大明儒生中地位极高。
这还不是大人物吗?
这群老匹夫不敢对蓝玉这些人怎么样,但自己呢?
尤其看到孔讷离去那怨毒的眼神,张天苦笑,心道这次可能惹了大麻烦!
眼看着快到府邸,隐约间看到府前一个老人孤零零的站在雪花中。
老人脸色有些铁青,背着手,如松一般挺拔着站在门口。
张天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看到葛爷爷面带愠怒的站着,眼中布满杀气。张天像个犯错的孩子,道:
“葛爷爷,我,我喝了点酒,你不至于……”
朱元璋看着他:“咱没和你置气。”啊?
张天长舒一口气,再看葛爷爷的面庞,不知为啥,他从葛爷爷愤怒的脸庞上,看到了一丝无奈,一丝惋惜。
张天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急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