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昌城中,刘备看了看光幕琢磨了一下,随后问自家军师:
“这宋慈真是个好官,这洗冤集录光听介绍便知也是个好书。”
“但这前后步骤……”
不待孔明说话,庞统就笑道:
“主公当然熟悉,因为如今我等治下工坊和务农的程务之序列,亦是先定章程,再总要诀,印刷成册之后再推而广之。”
刘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果真是善法,孔明此前未有后世之提点然亦能成法,不愧为吾之卧龙也!”
对这个称呼孔明摇摇羽扇不敢受:
“糖、纸、玻璃等秘法,皆由后世所出。”
“工坊规划之定,皆乃主公与公琰士元定案。”
“百姓开蒙识字之务,乃张子乔一力主之。合坊市理商路,又乃子仲子初费心费力。”
“各坊以及农事的工序之详定,禁忌之总结,则全是百姓所记。”
“凡此诸务,与亮何干?何功之有?”
刘备与庞统大笑,关羽抚须道:
“三载不曾谋面,军师却依旧总劳诸事却不愿居片功,未曾变也。”
对关羽之说,孔明反倒是叹了口气:
“若无将军在前奋勇杀敌,亮何能安居成都指点江山?”
对兄长和军师们的互相谦让之举,张飞也早就熟悉了,于是他干脆轻轻戳了戳身旁的丞相:
“孟德孟德,张子乔和刘子初……”
结果不待张飞说完,曹操就硬邦邦道:
“孤不识。”
张飞拍腿大笑:
“俺还没说完呢,何故急也?”
俺只是想说,子乔果乃益州大才,子初亦可称荆州才俊。
曹操沉默,只是脸色明显多少有点后悔。
……
甘露殿里,李世民瞧着奋笔疾书的孙思邈:
“孙药王,方才光幕所言皆有登善所记。”
“不如将其合而记之,法医学之说便交由太常寺与大理寺……”
不待李世民说完,孙思邈就急道:
“臣如今居所就在廷尉狱旁,出入方便且所见均乃熟悉勘尸验伤之人,正宜著法医学之作也!”
【洗冤集录在法医学上有重要意义,在世界史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它依旧有着鲜明的封建时代特征。
上一期咱们在说到宋朝科学只能作为理学的附庸存在,法医学也不外如是。
经典观点和思想神圣不容侵犯,在研究上过分依赖感性和直觉过于主观,这些缺点在洗冤集录上同样也有。
比如洗冤集录的的卷三验骨,开篇明旨:
“人骨有三百六十五节,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
这个数字显然是扯淡的,毕竟即便是算上指甲和牙齿,骨头总数距离三百六十五也还有很大的距离。
而往前翻一下历史,就会发现这个数目也不是宋慈提出的。
宋徽宗敕编成书的《圣济总录》就清清楚楚记载了“人身骨节之数,三百六十有五,以应一期之数”。
再往前翻,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说得更玄乎:
说三百六十五块骨头对应一年天数,骨骼分十二大节,对应月数,身体五脏对应五行,人身四肢对应四季。
而再从汉代上溯,《黄帝内经》中就已经清楚记载“计人亦有三百六十五节”。
所以你说宋慈不知道人身骨头没有三百六十五块吗?他肯定是知道的。
但如果你不这么写,就相当于否定了敕编《圣济总录》的宋徽宗,否定了儒家大贤董仲舒,甚至于否定了黄帝,这样一来洗冤集录不要说发表,能不能存世可能都是个问题了。
当然咱们根据咱们现代研究,黄帝内经应该是从先秦至西汉的历代能人不断增补才最终修成的,跟黄帝也没半毛钱关系。
除此之外,验骨篇还有其他低级谬误,比如“男子骨白,妇人骨黑”;
比如“男子肋骨左右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妇人各十四条”,比如“男子手腕及臁骨边皆有捭骨,妇人皆无”等等。
但是在这些的后面,宋慈反倒又相当细致的记述了男女骨盆的形状区别,与肋骨数量骨头总数这种低级谬误对比十分强烈。
只能说好在《洗冤集录》最重要的那部分观点和经验总结并没有落入经典早就画好的窠臼里,才能使得宋慈不受限制的记录下了自己的人生经验。
古代人接触尸体的机会是远多于现代人的,骨头总数和男女肋骨数目这种简单的问题只需一看就能知道。
但错误的结论却能够被奉为圭臬一千多年,这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为我们展示了何为落后时代的局限性。】
第694章 孰胜孰负
“爹,什么叫落后的时代?”
赵德昭这个问题让赵匡胤无言以对。
赵宋官家看光幕这么久,对时代两字自然明白。
或者说,每每看诸葛武侯说平曹兴汉之事,看唐太宗夸耀海事,再回想自己读过的三国志和唐书相关记载,这种感觉就尤其强烈。
至于落后俩字的意思更加不需要解释,所以赵匡胤也愈发沉默。
即便已经亲眼见过后世种种“奇观”,还幸赖后辈带着仰观宇宙之机,更明白这千年时光的巨大鸿沟。
但明白并不意味着能够接受,尤其是对自己身处时代的一些弊病明了的时候。
“刘卿,一人之骨,其数究竟为何?”
赵匡胤突然出声发问。
于是刘翰的神色登时纠结了起来。
对他来说,过去两次在这里当个透明人就挺好,开开眼界思索一下医术,还能自夸一句简在帝心。
而今天之所得,虽然多少有点久旱逢甘霖的味道,但同时刘翰心里就也觉得官家必然也会多多垂询于自己,而果然……
若是在往昔官家问这个问题,他或许也会答一句“三百六十五之数”。
但此刻后世将这道壁障捅开的清楚明白,刘翰自然知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实话实说:
“官家,臣修药理,故而对骨之数并不详知,但亦听家中人说过,约莫为两百多之数。”
“两百多。”
赵匡胤沉吟了一下忽地有点感慨:
“两百多,离三百六十五之数,相差几可称百。”
至于其他后世所列的谬误,不需要问刘翰他也知晓。
毕竟此前为军将时候,最容易见的确实便是各式各样的尸体。
剥掉衣物化去血肉后,累累白骨哪有什么黑白之分?哪有什么肋骨数量的差别?基本都只能靠骨架大小来猜测究竟是男是女罢了。
倒是听说有一些老革能根据腰骨的细微差异来断定是男是女,说不得便是这后世所说的骨盆区别?
“刘卿。”赵匡胤的目光忽然悠远了起来,问了一个问题:
“朕若是命你主持编厘定前朝医书谬误,予汝禁军协助以剖罪人之躯,明其经脉落于纸上,数其骨数为医之纲……”
不待赵匡胤说完,刘翰已经出列:
“臣,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死,若是不愿也可不落名,只需验其数目,编校留存通行天下之事,由朕而为即可。”
刘翰又说了什么赵匡胤已经听不清了。
他只是看着殿顶的光幕,忽地回想起来周世宗灭佛之事,竟有了顿悟之感。
宋慈隐其真数记其假数,一惧天子之威,二惧祖宗之法。
那若是天子之威撞上了祖宗之法呢?孰胜孰负?赵匡胤忽然很想试试。
或许后世记载里的北宋变法能给他一个答案,毕竟王安石都喊出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这是弟弟的后代的臣子,不过再想起来弟弟的那个亲儿子,那个封禅的宋真宗,赵匡胤就想摇头,这一刻他更是想起来了几乎人人都知道的那句诗经之言。
“周邦虽旧,其命维新。”
……
“孙药王……”
李世民下意识开口,结果迎上的是孙思邈鄙视的目光:
“臣日前所呈之书册,陛下是不是还未翻阅?”
大唐皇帝倒也光棍,当下点点头:
“朕今日晚些时候就看……”
孙思邈点点头,对此实际上也并不太意外,毕竟他所呈的那册书确实厚了点,于是干脆捎带解释了一下:
“那册书厚是因为有大半是阎侍郎所绘之图。”
“人皮纹理,脏腑位置,骨架模样,每块骨的位置等,皆有标识,也自然包括骨头之总数目。”
“陛下且放心,非三百六十五之数。”
听孙思邈这么说,李世民也稍稍放下了心,不过再想想所说的这个内容……
要不然寻个吃饭的时间,与观音婢同观?
【除此之外,《洗冤集录》当中还有例如“老虎咬人,月初咬头月中咬身月末咬脚,猫咬鼠亦然”、“生前溺水者男仆卧女仰卧”等比较无稽的近乎于迷信的记载。
但是,整体来说洗冤集录毫无疑问是总结了当时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而且因为宋慈突破传统刑狱书籍传统的“只管讲故事道理自己悟”,整理出了一整套的行之有效的法医检验方法,成为人类史上第一部法医学专业带有指南性质的专门著作。
所以从问世之初,洗冤集录就成了士人听讼决狱的必读圭臬。
而有宋慈打了范本,当时市面上也很快就有仿作出现,当时比较出名的是两本,名字也很像,分别叫《平冤录》和《无冤录》。
后来明朝修永乐大典的时候,还专门特意点评过,说《平冤录》尚且还好,成书于元代的《无冤录》就是彻彻底底的缝合怪,所引之案例结论理论基本就是从《洗冤录》和《平冤录》摘抄而来,通篇能算得上新发现的就两个,一个是叙述自缢和勒死的区别,另一个就是现代古装剧常用的,大名鼎鼎的银钗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