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汝怎的这般莫名其妙?”
“你莫不是入了五斗米教了?”
刘备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干脆拔出来剑在地上划拉:
“淮水入海,径直往东千里有不知礼义为何的倭国。”
“从扬州入海往南两千里,有南洋诸国,饱睡终日亦无冻馁之虞。”
“越过三千里之南洋诸岛有浩瀚绝岛,其地方周八千里尽为铁矿,断绝人烟。”
曹操皱着眉,费力的往前探身看着刘备用宝剑在地上所划拉出来的线条。
但那边刘备还在兴致勃勃的述说:
“我大汉极南的日南郡有宝稻,能一季三熟且不惧虫旱。”
“由日南郡南行两千里,有狭海道为我汉之门户,若不能……”
“玄德,那五斗米教均乃妖人之言,惑民尚可,不可妄信!”
曹操肃然打断了刘备的述说,当然也主要是因为在那片可怜的滩涂上划拉出来的各种线条里,他实在看不出来什么门户宝稻之类的,更遑论方周八千里地皆是铁矿。
这五斗米教的惑人之说也未免太敢想了。
一连两次这样说,刘备也干脆摇摇头将面前滩涂所画的踩掉,而是选择单刀直入道:
“孟德,我如果告诉你,吾今日之胜,乃是千年后汉儿之所盼望,汝定是不信?”
就在这个谈话的间隙,曹操也同是感叹岁月之殇逝,昔时刘备有豪杰之态,如今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但同时,身上的剧痛还在提醒着他阶下囚的身份,提醒着他刘备这疾风迅雷一般的大胜。
以及刘备所说虽无稽且离奇,但其所说的又全然不似古籍记载一般的“不可数”“不可知”“无数”等词的形容,反倒是将距离说的清清楚楚。
琢磨来琢磨去,曹操试探道:
“我信?”
说着还补救似的道:
“毕竟玄德仁义之名天下皆知,若有后世……”
话还没说完,一个利落的声音插了进来:
“主公,此间事了,当动身了。”
刘备点点头笑道:
“我就当孟德信了,只是说错了一件事。”
说着他指着来人道:
“后世所钦慕者乃是孔明,吾不足道也。”
曹操顿时睁大了眼睛。
面如冠玉,仪表堂堂,风姿伟岸,乱人心曲。
“玄德竟有如此美玉乎?”
淡淡瞥了一眼曹操并不将其放在心上,孔明对主公这个甩手掌柜拱拱手,拔脚便走。
刘备对曹操的惊叹大笑,随即归剑入鞘道:
“孔明既如此说了,孟德,随我回许昌吧。”
阶下囚自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说了这么多曹操也难免好奇:
“玄德不欲杀我?”
深深看了曹操一眼,刘备转身便走,遥遥有一句话随风递了过来:
“吾赖后世胜汝,那汝之生死自当由后世而决。”
曹丞相摇摇头自语:
“早知如此,吾当斩了张鲁,留其在邺城真乃空耗米面。”
遥望池墙规整城门洞开且已经易了旗帜的许昌,刘备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时隔二十五年,光阴流转主客易位,如今的许昌不再是昔日的囚笼和梦魇了。
城门处张灯结彩,刘备亲眼看着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脑壳戴着镶金缀玉的冠帽,身上裹着与他一起自巴山而来的蜀锦,玉带也同样光彩熠熠,他们整齐的列在城门前,皆束手看着他,同样也看到了后面被抬着的凄凄惨惨的曹操。
愈发接近,刘备就愈发觉得那些美玉折射出的光彩有些太过耀眼。
他看到一块宝石出列,微不可查的前后摇晃了一下,随后是一个慢吞吞老气横秋的声音:
“左将军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曹贼专权时人莫敢正言,侮辱斯文黎民望其败亡。”
“今左将军扫除凶逆震慑河谷,既已擒拿暴虐之臣,何不于此将其明正典刑乎?”
依然有大半个身子不能动的曹操一脸的不出所料,此刻他倒是忽然想起来了董卓。
董卓伏诛,旧友蔡伯喈为其哀泣而获罪死于狱中,如今他之败亡,竟还不如董卓乎?
还是说这为天下士族之首的颍川,没见过那张飞口中的神炮?
刘备望着那些炫目的玉石和金饰,最终选择拽了拽缰绳,的卢马顺从的继续向前穿越过了这一片珠光宝气入了城内。
马蹄踏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在这寂静的城门处异常明显,随即曹操大笑。
笑得太过用力,甚至都咳了一口血出来,胡乱擦拭了一下,走不了路的曹操也被抬着径直穿过这里,甚至犹有余力大喊:
“吾将死,何惧也?”
因为主公没有任何吩咐,于是士卒军官们也只能暂且当这群人不存在,该入城的入城,该扎营的扎营,该巡逻的巡逻,城门处很快重新热闹起来,反倒是显得一排排镶金缀玉不合时宜。
有一搭没一搭看着许昌这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刘备问身旁的庞统:
“士元,吾方才……”
“主公何必又懊悔?”
“非懊悔也。”
刘备琢磨了一下认真道:
“只是怕意气之举给汝和孔明平白增添公务。”
庞统眨了眨眼,摇了一下羽扇不在意道:
“如今之军务于孔明所言,如九牛亡一毛。”
“且太学已有雏形的新学,与经学也必起争,非主公意气之为所能损益。”
刘备也暂且放下心来:
“还好,未能误了明日的光幕之议。”
第687章 旧谜复提
对曹操来说,进城的见闻意外让他兴致高了不少。
甚至还主动要去昔日刘备暂居他麾下时的院子,直到刘备遣人回话称
“昔日客许昌时,出同舆坐同席,今当同旧”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实际上也就这么一说,毕竟此时的曹丞相腿部不过打了个固定,仅有的两手能够活动,一掀开袖子也还全都是淤青。
只能说好在入了城之后有曹氏的年轻族人被丢过来暂时照顾起居,才不至于太窘迫。
但随着金乌西陲暮色降临,只能躺在那张胡床上观景自娱的曹丞相也难免感伤起来。
三十年基业消亡,生死不知前途未卜。
十三日天倾地覆,位极人臣变阶下囚。
更兼之那绝了老子后路的儿子是死是活都还不知晓。
今天之前的这个时候他多半是伴着一碗已经凉了的鱼羹在查看舆图思考破局点。
如今不用考虑这些了却反倒更感三分凄凉。
好在有人意外来访,暂且打断了这分自哀。
“公达无恙乎?”
曹操能活动的两手拉着对方很是欣喜。
今年以来荀攸就长时间卧病不起,病情总是反复的厉害,本以为可能撑不过今年了,没想到此时竟能下床走路来拜访他。
“攸羞惭,若非身体拖累,伴明公身侧获能……”
摆摆手,对这个曹操反倒是最不相信,毕竟身体上的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被张飞冠以各种浮夸之词的东西,其威确实堪比谪仙手段。
“前后突袭不过半月,四方皆败,勿说胜绩,连能相抗一日者都鲜有。”
“那诸葛孔明不愧为刘玄德之肱骨,庙算神谟,当真无匹。”
荀攸哑然:
“可此前荆襄之战时候,明公不还说那葛氏多半为过誉之辈……”
“咳咳!”
咳嗽一声,曹操强行略过话题旋即一叹:
“勿要唤我明公,公达若是不弃唤我孟德,吾知汝才,刘玄德那儿…”
“明公!”
荀攸提高了声音不语定定看着曹操,少顷,曹丞相笑叹:
“有公达在,吾往阴司亦无忧血食也。”
“明公!”这一声呼唤倒是多少带了点凄意,于是曹操笑笑,干脆也与荀攸说点别的。
比如军阵所见的片刻之败,比如刘备的妄言,比如进城所见那些遗老吃瘪,比如……
“明公所说,未必是那五斗米教的胡言乱语。”
荀攸静静听完,忽地提起一件旧事:
“此前遣往江东细作亦有说,刘备麾下每隔三月末便有私聚……”
这么一说曹操也回想了起来,毕竟一方势力的紧要人物动向并不难监测,而且时间也太过固定,由不得人不好奇。
江东用间无果,便将这份情报作为筹码共享了出来,但对曹操来说亦无计可施。
每次这个聚议的人,刘玄德似乎皆有亲至,而到场者……是能收买云长还是能收买张飞?
“公达以为,我等之败便与这三月之议有关?”
慢慢点点头,荀攸轻轻叹口气道:
“半载以来,文若忧我病患故而时时有来照顾,故而对天下事有所臧否…”
“即便不言明公军阵所见能发雷霆声威之物,那刘备单单经略诸州之迅疾就已足可称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