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方才过去了一个时辰,那刘备也暂无动静,只是在河对岸百步外驻营。”
曹操沉默不语,看了看这个儿子黄色的胡须。
他的黄须儿有多喜欢搏杀猛兽夸耀膂力,就有多厌恶舞文弄墨之事,而眼下……
不着痕迹在刘晔身上划过一眼,曹操收回目光:
“贼军重军屯于颍阳,那襄城郏县便不可守,令曹休于禁撤守繁昌临颖。”
“郾县既失,召陵难存,传令元让当布防水沿线,汝阳决计不可失!”
“另外请子通北上,加固荥阳一线守备,并……寻隙接应子桓。”
对曹操来说,面对愈发败坏且至今都还不太明朗的局势,这已经是他唯几能做的事,能下的令了。
蒋济领命,长揖至底,随后转身就走:“明公务必珍重。”
这些命令都是对外的,而对于如今所领的本部也没什么琢磨的空间:
“全军戒备修筑工事,决不可令贼军过河!”
营帐诸人散去,也是直至此时,曹操才终于跌坐回榻上,低声恨恨:
“竖子短谋少勇,哪怕能如袁显思……”
最终帐篷内落至寂静无声,随后有簌簌的甲叶碰撞声,很快披挂完毕一脸冷色的曹丞相从营帐中钻了出来。
愈是此时,则愈不可自哀,与将士力同心,方可搏一线生机。
但再次回首北望,曹操自己也难免为自己的家小感到焦心,同时隐隐对邺城的变故有了一点眉目。
天子庸懦,背后必是有他人谋划,皇后虽勇,但终归不过是女子之躯,且少经磨练。
变故突然,时机又能恰到好处,且还似乎看穿了曹子桓不通军阵的缺点,能作此谋者……
曹操隐隐想起了昔日主导宛城变故的那个谋士。
出乎曹操的意料,接下来的几日,水两岸反倒是沉寂了下来。
不过八十余步宽的水静静流淌,从刘备军和曹操军大营中间穿过,一路南下奔流。
在隐强县水汇入颍水,河畔这个小县城里曹军主将绝望的扔掉了武器,身后曹军彼此看了一眼,最终有人出列砍掉了主帅的脑袋,然后胡乱用布兜往城外送去。
颍水继续奔流,也流泻过河畔的一座座城池。
西华县城门洞开,已几似是一座空城。
汝阳城四门皆坍塌,一个独眼的将军在废墟上率部死战,但身边的亲兵或逃开或退下,四周的敌军反倒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再往前,乐嘉县已经整个燃烧起来,南顿县城池虽残破但已静了下来,城头有分别书、、三字的旗帜正在随秋风飘荡。
颍水川流不息并不会因为这些停顿,继续向前又有历经周秦汉三代修建的狼汤渠(又称鸿沟)汇入,而在河渠交汇处的项县上,有一个将军在城头大声疾呼:
“仙师勿要作法了,臧霸愿降啊!”
“同为汉臣,何以致此乎?!”
河水流经汝阴,这里县城也已经挂上了的旗帜,更有一部人马已经出城沿着它流过来的方向溯流而上:
“沙摩柯,你当真不用再歇歇?”
“伯岐,若是要歇只管歇便是,俺不累!”
颍川水奔泻毫不停歇,继续往南再汇淝水又入淮水后改道向东,再汇入涡水之后已可称浩浩汤汤,水浪卷起可称肆意。
然后这个浪头就被一艘巨船撞了个粉身碎骨,几滴水珠依附在船身上还能听到上面人的说话声。
“季常先生,你说咱们还能不能赶上这大战?”
“甘瑰莫要急,水师之功不止在灭敌也。”
数十个水珠顺着船身蜿蜒向下最终汇聚成流又落回淮水中,并被浩荡河水携着经过大大小小近百艘船只,继续向东。
百川汇聚终入海。
营帐中孔明看着正对河对岸翘首以盼的主公,笑着宽慰道:
“汉家同心终灭贼。”
“主公何忧?”
第684章 丞相,时代变了
“吾倒是没什么担心的。”
刘备回头笑着解释了一下:
“只是有点好奇,不知孟德头风病有没有复犯。”
孔明莞尔,将案几上已经看过的军报合起,将其工工整整放好,再起身将这些战报所说的战场变化在地图上清楚标注出来。
“翼德既已连取郏县襄城繁昌,想来此时多半已与于禁部撞上。”
“临颍想要继续北撤便需渡河才行,如今士元也已领兵前去支援,想来于禁请降也只在这两日了。”
点点头,刘备也忽地有点期待了:
“只望过两日孟德勿要被吓到了才好。”
有孔明在,如今所制个的各式军械都相当丝滑的融入了军队当中,再加上孔明对各部的梳理,也难怪后世最早说起由“刘备”一力主导的打了半年的汉中之战时颇多不以为然的态度。
天险不足惧,坚城不能依,整个的战争节奏也与往昔完全不一样。
战前准备有条不紊,而一旦启战则四方云动攻势若雷霆,从约定启战的时间至今也才过去了十二日,曹贼已是死局之势。
而就在两人交谈的这个时候就有战报送到。
打开只是看了一眼,孔明便已展颜:
“士元回报,称临颍已复,于禁已降。”
哪怕是在两年前,闻听这“五子良将”被擒刘备觉得自己多半也能兴奋得晚上都不太睡得着,但此刻只是点点头记下,然后询问道:
“曹休呢?”
“曹休死战不降,随后翼德亲身入阵将其打晕生擒了。”
刘备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虽然曹操多半不太愿意承认,但在孔明的讲解下,如今可称大势已定,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愿横生波折,包括这种两将同败结果一死战一请降,最终使得降将心有芥蒂。
“既如此,明日……?”
刘备面色有征询之意,孔明点点头:
“那就明日。”
河对岸的曹营当中,如今无人不知曹丞相如今脾气已是愈发的差了。
虽不知四方战况,但士卒们皆有眼睛,能看到军师们一个个神色凝重,能看到丞相自皇叔到河对岸后就没有过笑颜,能看到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信使也都是面色惶然。
以及从皇叔在河对岸驻扎开始,丞相就开始勒令修筑工事,每日劳作不停,反观皇叔的军营一道工事都没,一开始驻扎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谁在怕谁不言自明。
甚至从两日前已经开始有零星逃兵出现,或游过河对岸,或悄悄往北面潜逃。
直至最终军中又添连坐互督之令,才暂且止住了这个势头。
但对普通士卒来说,现在唯独可惜的只有一件事:
几日前那弩箭就不能准一点吗?
伴随着这个遗憾入梦之后,第二日一早,曹军一线士卒是被河对岸的喧哗声给吵醒的。
河流并不宽,加上嘈杂的喧哗声很快变得整齐划一,于是喊的内容也清清楚楚的传达了过来:
“左将军有令,两刻钟之后炮轰曹营!”
“不愿枉死者,须退离河六百步!”
同样被喧哗声吵醒的曹操冷笑:
“隔六百步攻伐,刘大耳当真以为淮阴侯登仙后临凡来助他不成?”
“此定为诈攻惑众之计也!”
“传令,但有退者,斩!”
“吾将亲至,与健儿同守阵!”
董昭顿时大惊:
“明公不可!”
这几日陆续送来的战报写的清楚,贼军破坚城之法大同小异:
强弩压制,然后会有健卒到城池下忙活,往往不过两刻,城门就会伴随着爆鸣声轰飞,一些不够坚固不够厚的城墙更是会当场垮塌。
唯独有些奇怪的就是广成关之破,既无强弩也无健卒接近城下,董昭掌管少府工匠对此也是了解一些的,因此也难免怀疑刘备是不是有办法将那轰开城门的东西隔空抛投数百步。
如果这样的话,恐怕此时刘备所喊的未必就是虚言,故而此刻董昭一力劝阻。
“公仁。”
曹操抽出来剑轻轻拭,面色十分坚决:
“吾如今还有退路乎?”
“刘备非是如孙权小儿一般的苟安之徒。”
时至如此,曹操也吐露心声,只是说起孙权时也难免还气息有点不稳。
对曹操来说,当初曹孙联合几乎不愿去回想。
他在荆北苦战,但也依旧还有履约调精骑去襄助。
结果那吕蒙呢?直接把江陵江夏以南包圆了,根本不容曹军染指半分,结果反倒自己都葬身在江陵城下。
当时江东的十万大军若能北上封关羽退路……算了算了,临阵计较不是他曹操的风格。
收拾了心情,曹操按着剑最终抛下一句话:
“如今已无转圜余地,战则生,苟安则死,不外如是也。”
他曹操,向来不缺乏殊死一搏的勇气!
就是因为这股勇气,子葬身宛城;子桓在宛城丢了这勇气,导致局势如此糜烂!
眼下之局,向前勇战胜之则能活,后退许都苟且偷生等贼军诸部合围,则必死。
只盼…刘备眼下之举,实乃恫吓吧。
随着曹操的下令,曹军的前军气氛凝重到仿佛有了实质一般的阴云。
往前看是河对岸忙碌的皇叔军,一座座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铁桶被推至前。
往后看已经拔刀的督军,各个面色皆有冷意,看着他们的后脖颈不怀好意。
军中暂无计时手段,于是这段时间显得格外难熬,但很快他们就知晓两刻钟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