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教儒将叱咤风云,幽州义从以死相随。
义阳城头上,向宠屏住了呼吸。
从身后弥漫过来的有点呛人的薄雾在镜头上舞动,也让他所见的厮杀多了几分朦胧感。
他眼看着那位笑容相当温和的赵将军第一个扎入敌阵,而在他身后是显眼甘将军,随后是一个个幽州骑。
这些幽州骑此前在义阳驻扎过,教过他骑马,一起笑哈哈的说他是个从军的好苗子,要不要来赵将军麾下作袍泽。
此刻向宠眼睁睁看着这些或许会是他袍泽的儿郎们,一个个用胸膛抵挡对方的槊锋,然后将手中的长槊钉进对面的身体。
向宠甚至有几分懊悔,当时不顾忌叔父态度,直接答应多好,与这些袍泽同死又有何憾哉?
同时心中也难免有一份狂暴的焦躁:
关将军那能腾云驾雾的铁骑呢,快救救袍泽们啊!
好在,以铁蹄为鼓槌,以中原土地为鼓面。
沉闷的鼓声响了起来。
如果说幽州和并州两支精骑在战场击步军好似利刃快刀。
那眼前这盔甲上好似弥漫着血色,铁蹄上还踏着云雾的铁骑呢?
就如金乌之火,如结束长夜的朝阳,天光乍破。
骑军造就的防线,血肉和如林槊锋缔造的阻挡,被蛮横的贯穿出一条路。
胜负已分,战斗结束了。
果然如甘将军所说,胜负只在须臾,只是这个须臾被用性命填满,显得格外漫长了一些。
张辽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呆呆望着天空,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视线中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应当是那个莫名的雾散了,耳朵能听到战场上也逐渐安静下来,伴随着甲叶摩擦的声音,一张红脸遮住了天空。
“文远还要躺到何时?”
“云长,请斩某以全……”
话还没说完,张辽就感觉自己被蛮横的拉起来,他被迫站了起来。
也被迫看到了那些目光里已经失去神采的并州儿郎的尸体,以及远方那个看起来性命无碍正在打扫战场的银甲身影。
就好似知道他的顾虑一般,关羽紧紧抓着他的双手,话语一如既往的慢,但也一如既往的让他安心:
“文远,并州汉儿之征,终矣。”
“乱世将尽,吾兄欲靖北患以安边陲,文远何以亡身于此?”
这两句话让张辽心思动了一下,然后就听关羽继续说:
“文远数战,皆不惜身,于汉无异于卫霍,如此而死岂不惜哉?然劝降亦有污文远名节之嫌。”
“如今既败,此战与文远就并无干系,只需答应为兄在此义阳城休憩数日,待战事分晓,无论胜负皆不阻你来去,如何?”
张辽一时心乱如麻,扭头一眼也扫到了那些已经下马卸兵尚还存活的并州儿郎,如今战事结束,他们眼里浮动着毫不掩饰的对生的渴望。
于是他重重拜了一揖:
“云长于弟,恩重也。”
“何敢不从?”
关羽也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说从大哥那儿学的这一招果真还挺好用。
此处说开了之后,整个战场上的气氛也就没那么凝重了。
但眼看着那些被整齐摆放的儿郎们的尸身,张辽又难免觉得心里堵得慌,然后这个视线被一袭银甲挡住了。
“张将军。”赵云拱了拱手:
“此前小胜仰赖陌刀,此番之胜仰仗云长将军,皆侥幸也。”
“如今乱世将终,他日我当以功勋决胜负。”
同样不待张辽说什么,赵云继续道:
“此战之后,玄德公必建靖安祠以祭汉家英魂,并飨血食。”
“并州儿郎也定能位列其中,将军勿念。”
说罢赵云转身就走。
而在他身后,张辽捂着脸,努力压抑着声音。
终有一水珠顺着手掌流下,跌落在脚下的一汪血水里。
第677章 最简单的打法
被鲜血浇灌过的野草疯长的愈发肆意,即便被铁蹄摧残了一次又一次,最终甚至还长出来一朵黄色小花。
张辽弯腰在小花的根部掐了一下入手,将其轻轻插在了面前的坟茔上。
最后注视一眼这上百座坟茔,张辽转身上马。
有风吹来,从低空疾掠而过,穿过这里激荡出呜然的声音。
张辽头也不回,这声音让他想起来了雁门马邑。
马邑之谋功亏一篑,避怨改姓由聂易张。
少时远志欲出关击胡以洗怨,壮时遇吕布丁原赏识入行伍。
丁刺史有侍汉丹心,且对他殊无偏见。
吕主簿有无双勇武,且能镇夷狄无前。
但本该是共缔大业的开明上级和善战袍泽,在蒙受何大将军入京之后,却……
“再过两月,下邳之事至今便已十六年了。”
张辽慨叹,眼看着天高风轻之景,居然难得感受到了一股无拘无束之感。
当然,远方要是没传来“隆隆”的声音,就更好了。
慢慢溜达进了安阳城,张辽还在城门口遇到了赵累。
“张将军可是去祭拜汉家儿郎了?”
赵累笑得令人很是和煦,而且这两日来因为安葬战死将士的问题,两人打交道也不少,故而张辽也客气拱拱手:
“赵都督,近两日之恩,他日某定有所报。”
互相客气了一番,张辽也看到了赵累身后被盖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赵累笑笑:
“新息无愧是大城,此前关将军所拨调之火药用尽,城墙依旧屹立不倒,故而回来寻将军再调拨少许。”
张辽点点头,刘皇叔麾下有不少新东西,毕竟无论是双马镫还是赵云所说的陌刀以及铁甲飞骑,他都算是直接受害者。
但即便如此,这两日见的望远镜、火药以及强弩,也都让他大开眼界,对眼下的战局走向,也有了愈发清晰的判断。
两人一人入城一人出城,分开前赵累笑笑:
“如今关将军在县衙议事,张将军可自去。”
议事?可自去?张辽琢磨了一下,莫非此前云长所说的对并州儿郎处置另有波折?
挥手令亲兵自去,张辽入了县衙眼看着关羽的亲兵对他也并未有所阻拦。
顺利入了正厅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异常繁复的地图,与他行军所用完全不一样。
而驻足打量了两眼,张辽作为宿将也很快参透了其中的门道。
山脉大小,城池距离,河流走势乃至于其宽窄,在这幅地图上被标注的清清楚楚,而在其上也还有各种箭头标志,使得整个战场一览无余。
惊叹过后,张辽心中直接冒出了疑问:
这地图,谁绘制的?
如此精妙精细地图,非一人所能成,甚至也不是说派百十个商贾在豫州查探地理就能做到的。
山体的测绘需要官府出面,河渠走势宽窄数据也在许都才有留存,再低头看到那居上首侃侃而谈的徐庶,想起来其人当初在许都走脱时闹的沸沸扬扬甚至连累荀令君被贬的风波。
难道真如许都当初市井传闻的那样,荀令君私通刘备?
“文远站在这里作甚?找地方坐下便是。”
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张辽扭头就看到了关羽,不由分说就被关羽按到了位子上并交代:
“文远不须说,只看只听便是。”
那还能怎么说?苦笑着坐下,张辽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上首的徐庶。
不同于曾经在许都匆匆一见的惶然混杂着失意,眼前的徐庶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煌煌之光流转,气度自显。
朝张辽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故旧点点头,徐庶不停歇交代道:
“如今曹真被围困新息无所作为,北面文聘死守慎阳安城,欲阻我军北上。”
“既如此,云长宜合重军取道东北方向,过阳直道招摇北上,取陈县断曹贼东西联并。”
关羽点点头,张辽眉头一跳,陈县乃是陈郡治所,恰好位于许都和谯县之间,可以预见这一路定然有层层防守,这徐庶未免太不把曹丞相麾下诸将当人。
但再想想关羽给他展示的那些……好似也确实有不当人的本钱。
而且这徐庶所说的是招摇北上,那恐怕是打算……
“北上途中,需要两部骑军,一与舞阴诸军攻上蔡,一合堵阳诸部破郾县再袭襄城。”
“两位将军……”
徐庶看向身侧,还不待赵云说什么,魏延便先叫道:
“我去援堵阳诸军!”
赵云大笑:
“那我便去攻上蔡。”
毕竟魏延与关平很是要好人尽皆知,而且赵云觉得以幽州健骑之速,破了上蔡之后未必就不能再奔赴颍川求战。
张辽抿着嘴巴,觉得这可能是他所参加过的最简单的军议了。
徐庶所说的甚至都算不上计策,其想法借助眼前的地图一眼就能看明白。
若是将整个豫州看作一个军阵的话,如今荆豫交界处的舞阴军堵阳军甚至洛阳方向的刘备军都如同前两日赵子龙那舍命突他的幽州骑。
而关羽领大军直插陈县这个豫州的中心点的打法,就如同铁甲飞骑在并州儿郎当中冲出来的那条血路。
这么一想,张辽感觉身上都好似隐隐作痛了起来。
干脆,直接,蛮不讲理,就是这个打法的直观体现。
而张辽也更明白,这个打法想要实现的条件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基本不可能。
只需要攻城必下,袭阵必破,遇敌必克,那么这个打法便是最好的打法。
那眼下云长所领之军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