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甩甩袖子道:
“正礼糊涂,若是丞相胜了,那我等家小自可无忧,而若是左将军胜……”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于是丁仪又琢磨了下:
“等丞相胜了,我等便说是去巨鹿募兵粮,以援上党?”
杨修很是不耐烦:“此说法最好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丁仪顿时大怒,他看这鼻孔看人的杨修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汝可知丞相官渡之勇?”
“哈!”杨修不客气的嗤笑:
“刘玄德但凡有袁本初一半昏聩,就早已身死徐州了!”
“官渡时袁本初但凡有刘玄德之半智,官渡何以致败?”
这事儿自然吵不出来个结果。
而在南边一点,有生以来第一次手握重兵的副丞相曹丕看着眼前争吵的几人,已经开始想念邺城自己府上藏着的蔗糖了。
此时他不由得有点后悔,或许当时应当举军把邺城攻下来?
但短短半日以来,所了解的消息又让他迅速打消了整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初平三年时韩馥自尽,袁绍自领冀州牧后将治所从高邑迁至邺,尔后直至建安四年地跨四州而养邺。
父亲官渡之战胜后,也同样于邺城大兴土木,最终成了一座雄城。
这样的城池用不过三万人去攻,在没有刘备军的攻城利器的情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故而眼下这支人马最大的用处无疑还是投入战场,帮助父亲阵斩刘备,则诸事可定!
在他看来,邺城中未必都服那个无能天子,那些大姓更像是打算等父亲与刘备争出个结果,尔后再来决定当效服于谁。
但事情真有这般容易?曹丕觉得等父亲阵斩了刘备,他返邺城时也定要杀个血流成河,如此才能报今日之耻!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嚎声与面前的争论声混杂在一起,让曹丕心情愈发差了。
不过就是征丁募粮,这魏郡太守王朗就直接闯入帐中说个没完了。
干脆用剑鞘敲了敲面前的几案,曹副丞相直接打断争论:
“王太守,如今国事艰难……”
“曹五官。”
王朗拱拱手,虽然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色,但依旧据理力争道:
“国事再艰难,也不至于去抢百姓一口活命的饭。”
“余之家用可尽事国,王师何必与百姓争食?”
曹丕窒了一下,随即一甩子袖子冷笑:
“谁人不知王祭酒乐善好施,家中不留余财余粮,何以事军?”
王朗往前行了一步,不屈不挠道:
“余家尚如此,何况百姓……”
“够了!”曹丕高声道:
“民事农,卒事战,此皆为国,若是务农的忧惧用度不够,大可随军事以战,自不会令其饿死。”
“王祭酒想来是累了,请去休息吧。”
王朗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旁边的吴质已经笑呵呵揽着王朗将其推了出去。
帐门掀开的时候外面哭嚎的声音听得也更加清楚,但曹丕岿然不动,扭头接着此前的商议继续问了起来:
“所以…我等是要取虎牢关?”
面前的地图寥了几笔,但还是能依稀看出洛阳以北有三关。
陈群点点头,一边回忆,手指一边在地图上移动:
“欲破三关,需先渡黄河,孟津与小平关难攻应当就在于此。”
“而吾等从魏郡而来,大可从白马津或延津渡河,随后一路上长垣、酸枣、荥阳都可作粮草补给,从河南直取虎牢关。”
这倒也能说得通,但曹丕还是有些犹豫:
“可虎牢关亦乃雄关……”
“公子。”陈群劝道:
“吾等远赴颍川需近一月,那时邺城失陷消息定已至丞相处,劳师不能战,恐为丞相拖累。”
“反倒是刘备,他入了洛阳,八关守的过来吗?而且还要分兵往颍川汝南方向去援关羽,而且听闻此前刘备为邀名还在洛阳止步一个月,这需要分多少兵?”
“此前河内兴兵,就是为了牵制刘备,我等至此刚好便是三关齐攻,令其援守不及,只要杀入洛阳……”
曹丕已然被说服了,一拍地图:
“则大事可定,此之胜不下于官渡也!”
不过心里,曹丕也隐隐有那么几分不想去见父亲的意思。
父亲对弟弟的欣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邺城之失需追责者无疑是他。
而眼下因为建武将军刘若本就与他亲近的关系,从而能调遣三万大军。
虽失了邺城,但权力反倒愈大,这种情况下的曹丕宛如稚子握利刃,觉得必须要要做出令父亲满意的功绩才行!
就在曹副丞相踌躇满志同时,在堵阳和武阳中间的荆豫通道上,两道举着“”旗帜的洪流再次撞到了一起。
年岁愈老,但胡须上染了血色的黄忠反倒有一种异常的矍铄感。
稳住阵线之余甚至有余力咆哮:
“夏侯渊,汝项上人头为我所有,何故不予?”
这话让在曹军身后的夏侯渊大怒:
“这个老匹夫!”
当然也就骂骂,要说斗的话……夏侯渊可是还记得这老将阵斩乐进这个猛将的功绩,而他嘛……为将者在谋,其次才在于勇。
换个意思就是说,他被这样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看得出来这黄忠对他的脑袋异常执着,这也引得夏侯渊次次都坚决待在帅旗下,绝不逞强。
但好在今日……
“老将军,军阵非养老之地,早退为宜!”
黄忠随手一刀格开身侧一个敌军,眼看着面前这个比他年轻至少二十岁的武将:
“汝是那夏侯渊的好大儿?”
来人顿时大怒:
“须记得,斩汝的乃是山阳李典!”
第673章 计将安出
荆豫交界处,伏牛山、扶余山、大胡山、桐柏山,四山连关。
而其中最为重要之所在无疑就是堵阳至武阳一线。
这条通道,西连南阳郡这等荆北精华之所在,东出便是堪称中州士人之望的颍川郡。
而无论是南阳还是颍川,又或是与颍川相连的陈留汝南都乃是一马平川之地,只要大军进入便可尽情策马驰骋。
因此四山所隔的三关就成了曹刘必争之地。
而其中历战最烈者,便是堵阳城。
这也是为何堵阳城有黄忠镇守的情况下,关羽还派遣亲子关平在此听命,并语重心长交代过:
“堵阳若失,吾必斩汝。”
一年多以来最险的一次便莫过于去岁曹军以曹仁为帅,三路齐出欲直击宛城而一战定势。
曹仁更是直接围宛城而入荆北,结果整合起来欲要直接吃下关羽的骑兵反倒是被铁甲骑一击而溃,最终反被再赶出荆北。
由此黄忠关平也终于不用苦于守城,而是将战线往东继续推进到了豫州境内,眼下反倒是落入防守的曹军开始死守武阳城了。
从堵阳至武阳,本来宽阔的通道被南北夹着的澧水和水收束的越来越窄,最东端便是赫然座立的武阳城。
“若非这两条河,关将军铁甲骑必能一战穿阵,黄老将军何至于在此苦战……”
说话的是刘敏,他此前曾去求表兄蒋琬给他谋个能报效家国的差事。
入了黄忠帐下任主簿后历数战,原有的书卷气也被一股更为凶悍的气质所替代。
“倒也不是不能战……”关平自语,但潜台词刘敏也明白,终归还是不合算。
曹军在这里层层布防,铁甲骑纵使能穿阵但缺乏迂回空间,最终多半要损失惨重,而且后方还有武阳城要攻打,在此滥耗精兵,实属不智。
关平和刘敏一边低声交流对战局的看法,同时也在凝神关注着前方黄老将军和曹将的缠斗。
最终在又一次合击之后,双方一起缓缓各自往后退去,关平和刘敏也默契的止住了话头,一起朝着退下来的黄老将军迎了上去。
环首刀被随手抛下,身甲和肩甲也被一并除下,大马金刀的往那儿一坐,自有军医端了一碗滋神养身的热药汤过来。
每每看到这个,黄忠便不由自主的拧起来眉头,但是想想那医郎樊阿交代的“将军年逾六旬而依旧能龙精虎猛乃奇迹也,如此则更需调理以养身,万不可殆废”,黄忠就只能屏住气一口干了个干净,如此那军医才点点头端着空碗离去。
于是黄忠这才扭头与身边亲兵交代:“伤着的儿郎毋须我多说,该调养的调养,该送回堵阳休养的就尽快,不幸亡身的也都须整理好名字,等将来主公立祠当享血食,粮钱也不能短缺了。”
眼看着亲兵领命去办,黄忠略微点点头,与过来的关平和刘敏说起另外一事:
“曹军愈来愈多,当思破敌之法,迟恐生变。”
黄老将军这态度……关平心下略微思索了一下:
“可是与将军缠斗的那勇将有所干系?”
点点头,黄忠也不拖泥带水:
“那是李典,原本应当在在谯郡南的寿春与夏侯协守江东。”
关平顿时了然,曹军在东部一直都有驻军提防…或者说图谋江东,人尽皆知。
而眼下李典出现在这里,那恐怕寿春的驻军也调至此了。
刘敏顿时不解:“那曹军不怕江东领军北上?此前君侯战于荆襄时,孙侯不还有图谋合肥之举?”
黄忠与关平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摇了摇头。
“此前江东阴结曹贼而北袭,以吕蒙死于江陵而告终。”
关平言简意赅的说明道:
“江东求和约开商路,四姓如今威望日著,孙侯难束。”
这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刘敏自己就是荆南人,对一些大姓的不思进取之心是深有体会,比如那潘氏……
心里唏嘘两下,刘敏也明白了眼下黄老将军为何神色有点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