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陛下又于圣诞宴中途离席,虽然百官都看到了是坤宁宫的宫娥来此,多半是在休病的皇后有所请。
但……李冕还是再一次打定主意:
过了天寿节之后,便自请外放吧。
这尚书一职,谁来都行,反正他李冕是不想在京师呆着了。
或是额头的汗水太明显,旁边有人出言安慰:
“少宗伯不必担心,此间皇太子主事并无差池,下次见面多半就要称大宗伯了。”
因为大明皇帝陛下驱胡元复汉统的缘故,秉着矫枉须要过正的态度,明天子对六部七卿官员偶尔也会以《尚书》中的官职作为别称。
就如此前斯请辞吏部尚书一职,陛下便是以大冢宰相称。
李冕将请辞的想法埋在心里,回头正色道:
“谢韩国公,然人人皆知皇太子殿下好宽人不言臣过。”
韩国公李善长摇摇头,将手中的一个果子放下,劝慰道:
“陛下何以使天家事而迁怒于臣子?”
于是李冕心中的忧愁这才减轻了一点。
至少,如今韩国公李善长任左都御史,更不提其本人就是位列诸公之首,他都如此说,那自己今日多半是无虞了。
于是李冕换了个称呼致谢:
“那便谢过大司宪开导。”
当下他也从面前挑了两个果子细细品尝,同时用余光看着居于御座之左首的皇太子在那边接待群臣,时不时有大笑声传来,气氛很是融洽。
皇太子理政已两年有余,因此百官也不陌生,包括李冕在内。
至于这个皇太子为人行事如何,百官也都再清楚不过。
以宽待人,以仁布政,以平号令,以易置事。
嗯,还有最重要的,与当今圣上意趣难合。
于是正在吃东西的李冕忽然蹦出来了一个的想法:
若是当今居大宝是皇太子,他何至于起自请外放之意?
但旋即李冕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傻,若真是皇太子主政,无论是郑九成还是斯多半都是要在礼部尚书这职上坐到不能行事的,哪里轮得到他?
思绪天马行空间,李冕骤然就感觉这谨身殿似乎一下子冷了不少,群臣之间相互交谈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上千万岁寿。”
“陛下千春万寿。”
“圣人万春,臣为陛下贺。”
“卿等不必赘言,只需忠勉于明,百寿就足够朕知足了。”
乱糟糟的奏对声音说明是明天子终于复返,李冕也想要说点什么,但匆忙间被刚刚吃下的东西呛了一下。
于是刚因朱元璋回答而安静下来的殿内,李冕的咳嗽声就显得极其明显。
李冕很想就这么咳死罢了,出乎意料的是陛下并未多说什么。
“李卿吃东西慢点,咱大明国还需你这个大宗伯出力呢。”
路过李冕身边时朱元璋还给拍了拍背顺气,好言安慰了一番。
这让百官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这态度怎么好似……不太一样了?
但旋即,众臣就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是想多了。
“既然都吃饱了,那就散了吧。”
“今日政务可别拖延,明日上朝也不许迟了。”
嗯,这果真还是咱们熟悉的那个陛下。
李冕松了口气,心下反倒是愈发坚定了要请辞外放的决心,远离这等担惊受怕生活。
谨身殿这次天寿节可谓是虎头蛇尾,但对百官来说,本以为今日政务能暂且押后,但没想到陛下竟又下令不得拖延,于是一个个离开的极为迅速。
至于陛下又下令让皇太子和韩国公留下,也无人在意。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时常以“李萧何”称呼的百官之首,宠近一下再正常不过。
宴席自然有人收拾,只不过让朱标不解的是,爹爹领着他和韩国公反倒是从谨身殿北门出去,又入了华盖殿。
而到了这里,明天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殿中背对着两人长吁短叹。
“善长记不记得,这殿里曾有一个屏风。”
“臣略有一些印象。”
华盖殿是皇帝在此准备上朝或者祭祀时的停留之处,大多是宫内宦人随身服侍天子时于此处来往比较多,李善长也不过是有几次被召至此议事,对这里算不上熟悉。
也因此,李善长也有几分茫然,这里原本有个屏风,然后呢?
朱标倒是骤然想起了母亲,早晨去问安时就知母亲染了一点风寒略有不适,不然的话今日天寿节也是要出席的。
而爹爹中间离席甚久,又在此长吁短叹……
“爹,可是娘的身体……”
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朱元璋首先给一子一臣吃个定心丸:
“咱从坤宁宫过来时还有召太医看过,并无大概,皇后服药已经睡下了,晚上再吃点清淡食,多半就无碍了。”
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朱标旋即便也察觉到了大明皇帝犹疑不定的态度。
父子之间向来随意,而且此刻左右都在入殿时候被屏退,所以朱标干脆直接询问:
“那爹是因啥事烦心?”
叹口气,朱元璋也没太过犹豫,或者说他选择屏退左右时就已经有所决定了:
“你两人以为,咱大明国祚几何?”
第660章 蜀中不忘靖海事
若是在方才谨身殿询问这个问题,朱元璋能猜到是什么回答。
简单来说,那些百官的阿谀之辞要是成真,那在屏风中说书的少年郎应该还是大明国。
不过在此间殿内自不会有人如此说,理政两年多的朱标思索了一下,如实道:
“爹爹开咱大明,华夏重归一统,乃前无古人之功。”
“但前唐太宗皇帝二十三岁平天下何等英姿?结果不及百年便有武周之乱。”
“所以儿臣觉得啊,咱大明国祚必不输于唐,但也难胜太多,该有个五百年吧。”
这话说完,按朱标对老爹的理解来说,他定然要吹胡子瞪眼,然后再高声斥责一番,结果眼前的爹爹只是心事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扭头询问:
“善长觉得呢?”
虽是私下抵近奏对,但李善长还是颇守礼仪,拱拱手道:
“臣觉得太子殿下所说恰当,但陛下英姿犹迈唐太宗,皇太子理政也多有赞誉,亦强于贞观。”
“故而我大明国当享祚千年。”
对此朱元璋也没多说什么,这惹的朱标分外好奇,干脆直接问:
“爹,是不是娘又说你那《祖训录》无用了?”
“她敢?!”
明天子瞬间吹胡子瞪眼,高声道:
“咱那《祖训录》都是秉正之言,总结前人过失让咱子孙引以为鉴,哪里无用?”
出现了出现了!果然还是这样的爹爹才习惯嘛。
朱标在心里高呼,不过面上还是不以为然追问道:
“那爹你今天这般态度,又是为啥?”
“咱……”
明天子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旋即问了一个让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若是知千年后事,当如何?”
问题太过怪异,引得朱标和李善长都忍不住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明晃晃的疑问。
好在,朱元璋也并没有卖关子,当即说了一下在坤宁宫的见闻,不过隐去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细节,但即便这样也足以朱标大呼小叫了。
“竟能与诸葛武侯说话?还能和唐太宗畅谈?甚至还有宋太祖……”
“爹爹你有没有提醒宋太祖小心他弟弟?有没有告诉诸葛武侯……”
“说了说了,都说了。”
朱元璋哭笑不得打断了长子的问话,并承诺道:
“爹爹已经告诉了武侯理政颇为不错,并说三个月后会给你引见武侯。”
“武侯还对你婚事关切了一番,并说……”
犹豫了一下,想起来那叔侄情深四个字,朱元璋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道:
“并说你一定要教好雄英,让其不堕咱父子威风。”
“那是自然!”朱标信心满满的答话。
随即朱元璋给儿子简单讲述了一下从其中知道的汉唐宋诸事,无论是三国时的季汉诸人出关中讨贼,还是唐太宗远征倭国,再或是宋太宗已经削发为僧,都让朱标大叹神异,甚至抱怨道:
“爹,方才谨身殿无儿亦可,干嘛不召儿臣同去?”
“太医给娘诊治,儿自当伴随才合礼。”
虽是抱怨之话,但这反倒也让朱元璋脸上笑容又盛了几分,因为儿子这般跳脱的态度也忽然让他意识到,标儿如今不过才二十五岁。
咱洪武尚余二十几年,有的是磨练标儿的机会和时间,这样有何问题不能解决?
安抚了太子之后,朱元璋暂时收敛了笑容,转而再次询问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韩国公:
“善长以为呢?”
“陛下所言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想。”
李善长很是谨慎的给自己的话加上了态度鲜明的开头:
“若陛下所说皆非梦幻之言,那臣以为当多多请教那对…光幕,对光幕更为熟悉的更先帝先臣。”
相较而言,本就持重的李善长给的建议就都相当务实:
“明其禁忌,晓其功用,从而取治国良方,强军之法,知我大明沉疴弊病,以备不虞。”
“且依照陛下所说,那屏风上所呈多为图画,那当召善丹青术者,尽摹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