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军冲锋,步兵结阵,长矛如林起,弓卒引矢如雨。
夏侯渊骑在马上努力让身子起来一点,努力的观察着战场上的状况。
作为一部督军,夏侯渊对曹军的兵力构成可谓是门清。
步骑混合,以量压制求速胜。曹仁此前说的明白,只需灭关云长,则荆州自溃。
荆州与汉中虽有房陵上庸之联,但彼处道路恶劣调兵艰难,对此曹军将帅再明白不过。
毕竟他们握有荆州北时,也不是没考虑过从房陵上庸攻打汉中。
而目前来看,夏侯渊觉得这关羽也不愧猛将,目前做出的应对便是尽出骑兵。
以骑军之灵活机动,制步骑混合之缓行。
而且夏侯渊也看得出来,这支骑兵的战马,既有幽州马也有凉州马,再想想荆州的地理位置,恐怕想要凑出这样一支骑军也颇为不易。
只是……夏侯渊微微摇头,觉得真是人与人难相概而论。
白马解围时,这关云长万军丛中直刺颜良,宛若不世斗将。
荆襄之战时则胜在水军,听说那水师如今还在江水上耀武扬威呢。
而再到如今,眼前这一支骑军虽难当悍勇之名,但进退间也颇有章法,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只是,这约莫四千骑军与曹丞相之大军也不过能短暂相持罢了,想要取胜简直就是妄想。
这关羽的骑兵并不如曹军虎豹骑精锐,又无步卒掠阵,那最终最稳妥的做法恐怕便是……
“骑军集结,衔尾击敌!”
“步卒结阵,兵发博望!”
曹仁面无表情下达军令,随即这道军令朝着四方扩散并被忠实执行,于是各部的骑军皆越阵而出,聚集在中军旗下。
作为将领,曹仁对麾下兵力自是知之甚详,骑兵集结约有万二之数,其中虎豹精骑约有近三千之数,皆远胜关羽所率之骑军。
这些乃是曹丞相最宝贵的家底,为求此战必胜,遏贼军气焰,且能慑服并联结江东,方才出征至此。
万二对四千,甚至其中还有三千骑军精锐,至此曹仁才觉得稳妥了不少。
而接下来的战局也果如曹仁所想,甫一接触,那关羽骑军便有近百骑士一合之下落马身死。
曹仁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笑意,随即更是连连下令催促骑军追击,务必要斩关羽于此处。
虽然出击前曹丞相有交代,要他务必生擒关云长,但曹仁私下已有决意:
他要在荆州复斩关云长,复曹子廉之仇!
曹丞相的想法与他只是私下交代,但曹仁自己的想法,此刻通过军令人尽皆知:
“传吾令,斩关羽者,封五千户侯!”
对曹仁来说,这并非是他和关羽的第一次交手。
南郡时败于周公瑾,这关羽从旁策应。
樊城时这关云长偷溜出城北上袭宛城,虽有决死意取宛,但在汉水漫北岸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两战皆负,但两战都很难算得上完整的交手。
而如今眼见着关云长背对着他领军逃窜,曹仁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万人敌又如何?水师无双又如何?
欲以骑军谋生路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汝侥幸胜了一筹便以为这骑军也能如水师一般速成吗?
一时间曹仁反倒是有点后悔方才所下之令了,就该将这关羽生擒,问他诛心之言再斩之,方可泄心头之愤恨!
关羽北逃,曹仁亲率骑军紧追不舍。
缀在步军尾端的夏侯渊看着一追一逃越来越远,心中不由得有些忧虑,但随即便哑然自嘲:
不管怎么说曹子孝也是宿将,万二骑军素质虽参差不齐,但其中三千虎豹骑可称世之精锐也。
如此雄师,谁人能敌?
但夏侯渊心中隐隐还是有些忧虑,虽然每次想起来关中之败都刻意回避,但实际上他比谁记得都清楚:
长安半日即破至今依然还是谜团,当时他随着刘备入长安时影影绰绰所见之物,至今也不知为何。
少府猜测或许是刘备沿霹雳车而改之,所以此次围困堵阳的曹军便听曹丞相军令赶制了霹雳车,但如今看来效果不尽人意。
既能半日克长安,那这万二骑军……夏侯渊心脏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对曹仁来说他没空考虑这些,他只知道曹子廉之仇、与关羽之败皆在前方,仿佛再使劲一伸手就能抓住,触手可及。
于是曹仁努力伸手够了一下,然后抓住了一片烟雾。
明明还是夏日且太阳正好,但前方反而平地起了一片稀薄但不散的尘雾,就好似百十户人家在同时烧火做饭一般。
他眼睁睁看着那关羽径直冲了进去,只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只能远远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那盔甲外罩绿袍的武将再也看不见。
这种非寻常所见之景已引得曹仁心内警铃大作,不需下令,整个骑军也自动缓缓停了下来,没人愿意冲入那尘雾中以身试法。
曹仁眯了眯眼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不能见,故而他下意识侧耳倾听,但很快便察觉不对。
那冲入雾中的马蹄声怎么不仅没有远去,反而愈来愈响,且愈发清脆?
就好似……就好似铁制马蹄踏地有声一般!
但还不待曹仁想个明白便看到一员铁骑从尘雾中冲了出来。
头覆铁面,身披铁甲,马盖铁衣,铠具反射的冷光也立马让曹仁的心都凉了半截:这是什么怪物!
但这样的铁怪物并不止一个,随着关羽入雾,这尘雾似乎稀薄了几分,露出了其内更多的铁骑。
战场上快速估算兵力是为将者的基本素质,只是扫了一眼曹仁便断定,眼前的铁骑仅千余。
但他们却正在朝着自己等万余骑发动了冲锋!
战阵抉择间不过一瞬,曹仁大吼着催动麾下万余骑冲锋。
他不知这铁骑的威力,但他知道作为骑兵若不能跑起来的话便与步卒无异。
仓促对冲不过须臾,万余骑带动的尘土飞扬也将那诡异的尘雾彻底驱散。
曹仁再度回首,看到了身后短短几个呼吸间铸的血肉大道。
马步军与虎豹骑,内脏与断肢,战马和士卒,互相之间不分彼此,被蛮横的撕扯开之后洒在了这片道路上。
肉体撞上了金铁,铁蹄踏碎了骨头,孰胜孰负一看便知。
衣甲不复洁净,染了血色的铁骑增加了几分肃杀之气,眼睁睁看着对方有条不紊重新转向了他们这队被凿穿的骑兵。
曹仁的心里也只余下了一个想法:
“逃!”
尽量不拖沓
第470章 北狩
事实上不用曹仁下令,虎豹精骑尚且还能镇定的等他这个主帅下令。
其他骑军已经有了轻微的鼓噪声,因为他们看的分明。
骑兵交错不过几息,但这短短时间便足以让骑军们看的明白。
同样是长槊挥击,这铁骑能够不闪不避硬抗且浑然无碍。
但是他们没有这般铁胄,被铁槊打到会伤会死,境遇完全不同。
而且那铁骑身后留下的血色景象,已经足够令任何人失语。
但对关羽来说,此刻的反击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冲出由那“烟丸”改制所成的尘雾中之后,他便率着麾下的骑兵迅速转向,重新杀了回来。
调转方向时虽有尘雾阻隔看不清铁骑战果,但关羽并不认为敌军的虎豹骑能给铁骑造成什么麻烦。
遴选荆益二州和汉中三地的精锐骑士,辅以公安汉中合力锻造铁甲。
最终再配以雍凉输送的良骏大马,倾尽荆州两岁之余财,最终方得骑千余。
关羽还记得徐庶曾经笑称,每一铁骑皆乃汉之重器,关羽深以为然。
即便不提每个铁骑所耗费之心血,单论每骑铠具良马之作价,足可称贵。
全身连马覆铁甲,虽难持久,但在这段时间内,这支铁骑于此可称无敌也!
而事实也如关羽所想,冲出尘雾后第一时间见到的便是千余铁骑对着万余骑军展开了残酷的追杀。
没有花里胡哨的战法,也不需要整齐划一的协同。
只需要对着人马最多处蛮不讲理的撞上去就行。
如利刃削泥,似炙刀分雪,杂骑莫不相抢以避铁骑,结果便是皆被踏入马蹄之下。
至于虎豹精骑?早已得曹仁之命在前方“开辟道路”了。
关羽纵马带着麾下骑兵连连转向,不断从西侧冲击着曹军骑兵的侧翼将他们往水方向挤压,好方向铁骑再度冲击将其一击而溃。
就像是娴熟的牧羊娃子一般,关羽头一次感觉战场上能如此轻松写意。
他甚至还有空想起来徐庶曾经担忧这支铁骑连战不足一刻,若一刻不能破敌恐有被反击之风险。
但就关羽此时体验来看,莫说一刻,仅需半刻便足以溃敌军心。
此时铁骑为了以防不测,已经停止突击,开始缓行保存体力。
但被其肆虐过的战场上,曹军的士气已然崩的稀碎,即便从人数上来说依然远胜关羽,但面对追击时,所有人也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对追兵,只希望能比袍泽跑的更快一些。
关羽脸上难得绽出一丝微笑:
“此战足可扬威定荆州也!”
千余铁骑能否胜十万曹军不好说,但至少已经足够抹去双方巨大的兵力差距。
如此对关羽来说已经够了,接下来便是看他如何用好铁骑这柄无上快刀,以斩曹军。
随即关羽若有所思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不知此战……能慑邺城否?”
铁甲重骑初战大胜的消息迅速传回博望城。
八月份,四十三岁的徐庶站在博望的城头上,对城下繁多的曹军视如土鸡瓦狗,放眼荆州东出汝颍,意气风发,再无困于许都的郁气。
九月份,已经三十二岁的刘协回首再看许都城墙一眼之后,一言不发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御辇。
十五年前他曾下诏在此悬李之头,以壮朝廷声威,彼时的他曾以为大汉周公终于降世欢欣鼓舞。
十五年后他听曾视为周公的曹丞相之“劝告”,驾御辇往北以避荆州之贼。
即位至今二十四年,堂堂天子先后历经董卓李郭张济等人之手,忧愁愤苦之相早已被他深深压在心底,不再浮于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