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玄德公麾下,简雍如今对纸张已经再习惯不过,但此刻看到占据了房屋近乎一半空间的简牍时才猛然惊:自己前半生应该对此此物司空见惯才对。
虽然太学这个昔日学府杂乱不堪,但这间房屋反倒是经过了精心打理,这些简牍一眼看去还能隐隐看到油光闪烁这证明这些简牍是有被人为保养的。
简雍见多识广,几乎很快便猜了出来:
“此乃钟司隶藏书?”
久居雍凉,简雍自然也听过钟司隶此人的种种怪诞传闻。
而这些传闻都指向了钟繇最广为人知的爱好:爱书如命,爱字如狂。
在这百废待兴的长安城能拿出来这么多精心保养的书卷,想来想去也唯有钟繇一人了。
这满屋的简牍书卷让简雍兴趣倍增,但这些好心情很快就被孔杀了个干净:
“此间正巧欠缺人手,宪和之字如人般潇洒俊逸,正适合与我一同抄录。”
简雍苦笑,不过这工作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倒是动笔之前还不忘问一句:
“主公在何处?”
“主公今日去了池阳组织人手春耕,黄昏即返,到时定设宴款待宪和。”
孔明已经动手抄录,一边笔走龙蛇一边道。
既如此简雍也便寻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研墨蘸笔,拿过一卷竹简,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并将其抄录到准备好的白纸上。
忙时偶尔还有闲谈:
“孔明寻了什么说法使得可抄录钟司隶此室藏书?”
“倒也简单,不过是许了百卷良纸,又写了在光幕中看到的后世字体赠与钟司隶罢了。”
“那钟司隶岂非要发愤忘食以拆字骨?”
“已十日不见钟司隶矣。”
“不然……还是派人看望钟司隶一二吧。”
等到简雍再抬头时,昏黄的日光已经投在了墙壁上。
匆匆拉着意犹未尽的孔明起身,简雍一路奔波对晚上的设宴惦记的很。
早间忙碌的太学已经变得安静,门口聚拢的百姓也已散去,而街上繁忙依旧。
有叫卖的货郎,但更多的还是按刀巡视的士卒,以及借着最后一点天色加紧修缮房屋的百姓。
顺着孔明的指点继续往前,最终来到一处将军府前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府邸依然破败,但经过修缮已经好了不少,而此时在院中安坐的不是玄德公又是谁?
“宪和来了!”
还不待简雍反应,刘备就大笑着迎了上来,不过旋即就有点狐疑:
“我昨日才派出信使催促宪和来长安,结果宪和今日就到?”
简雍哈哈一笑,称思念主公故而来看看。
这个说辞博得刘备哈哈大笑,这般话语除了翼德恐怕也就简雍能够毫不做作的说出来。
互相落座之后简雍也简述了一下此行见闻。
刘备对此也很感兴趣,毕竟在军阵上击败夏侯渊只是经营关中这个大计划当中最简单的一环。
使关中之民忘却离乱之苦,使仓廪实,使衣食足,使其有地容身,有屋庇寒,有技傍身,才是刘备的中期目标。
而其中任意一项都要比击败夏侯渊难得多。
否则曹操也不会面对一个几乎是白送的关中看也不看,实在是这关中太过残破。
听着简雍对临渭那靖安祠的感慨,刘备也承诺道:
“今岁还会在阳平关、江州城、江陵城、樊城各造一所靖安祠,以悼念阵亡的汉儿。”
这话让简雍略有诧异:
“关将军神威至此?荆州已定乎?”
说到此刘备喜上眉梢,从而怀里掏出几封信件哈哈笑道:
“益州急报,南中已定,吴懿称协同司马懿领军入云南,预计最迟五月云南可平,那时大汉西南隅可无忧矣!”
“以及,吴懿来信称在秦臧县有遇到身毒商贾,获良种一袋,按其描述,或有棉花。”
孔明顿时喜上眉梢,恨不得现在就飞身过去看看。
刘备不急不缓,继续道:
“上洛急报,子龙破张辽于长坂坡,驰援江陵;张嶷与沙摩柯联手阵斩韩当,发兵援江陵;吕蒙被部将临阵斩首用以请降,江陵无忧矣,贼将首级传于宛城,荆北安矣。”
这一段毫不停歇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刘备眼角的喜色已经压抑不住。
孔明第一时间拱了拱手然后取过密信,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观看,最终似赞似叹,只说了一个“善”字。
他当然也看到了信的末尾处简单的一行字:
赵云为帅,张嶷沙摩柯甘议为副将,交、益、荆三州联军大破江夏。
饶有兴趣记下了甘议这个名字,然后看其中竟然有荆州联军,孔明便已猜到了大概:
“张伯歧能借道交州,千里驰援武陵,真乃飞将也!”
刘备满脸喜色连连点头,张嶷的为将天赋他是看得到的,因此对后世记载的张嶷抱病出征最终战死也颇为惋惜,但好在如今这位猛将有更光明的未来。
至于急报其中不起眼的一句“张嶷马忠合力阵斩潘璋”也被刘备轻巧略过,只是感叹这张嶷真乃猛将也!
捏着这封急报,孔明在心中梳理了一下局势,很容易便做出了一个推测:
江东请降议和的使者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究竟要如何处理恐怕还需与士元合计一番。
那边刘备已经将此事暂且放下,与简雍笑道:
“如此捷报,当设宴庆祝,宪和当久留,再过十余日便是开光幕之时,正好一同观之。”
简雍对此欣然从命,甚至可以说倍感期待。
而就在府内热火朝天打算设宴席的当口,有一快马停在了府外,很快便有亲将过来给刘备汇报:
“马将军如今在城外,遣使欲向主公夸功。”
“夸功?”
刘备呆了一呆,没想到杳无音讯近一个月的马孟起在此时忽然冒了出来。
“他捉了谁?”
亲卫躬身道:“曹将张。”
简雍第一个反应过来,拱手道:
“贺主公,如今关中定矣,再无隐忧!”
第375章 唐史殊途
庆功的宴席开到了很晚,尤其在有了马超这个突然杀到的主角以后,气氛更显热烈。
虽是第一次亲见,但马超就主打一个不见外,席间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给刘备讲述如何擒得张。
对刘备来说,马超算是用最繁复的语言,讲了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张是被磨死的。
街亭败退,陈仓失守,张部辎重已失,粮草不足的隐患就逐渐开始出现。
随后马超率羌骑一路狂追,张没办法只能跑,补给也只能靠沿途抢掠获得。
双方一追一逃,从雍县到杜阳,再到阴密,再到鹑觚(音同孤),再到临泾,最终一路差点跑到了月支城,张颌最终粮草耗尽被擒。
当然马超也不过好过,只需看看其吃肉的凶猛架势,便知道过去一个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刘备拽过来亲兵吩咐了一声:
“去给那张也送一份吃食,好生招待。”
看着亲兵离去的背影,刘备也放松心情亲手给马超斟了一杯酒。
这一举动让马超受宠若惊,一手捏着酒爵不知道要不要喝,另一只手还拽着半只烧鸡依依不舍。
不过马超也记得此前简先生的谆谆教导,搜肠刮肚道:
“长安乃巨城,玄德公数日便攻克,真乃神威也!”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对羌胡来说攻城向来是个难题,比如之前的十万联军拒曹也是绕过了长安在潼关相抗。
刘备笑笑,举了一下手中的酒爵示意,与马超同饮了一杯。
同时心里也在惦记,不知道翼德与士元去平定河东是否顺利。
对关中来说河东堪称肘腋,不得不管。但地形又不算紧要,故而此前很少有人对河东投入多大的精力去管辖。
此前潼关与曹操相拒的十万联军中便有河东军的身影,败北之后韩遂马超西逃,河东军在名义上降于曹操。
如今刘备称雄并且要大治关中,那自然要与河东主将好好说道说道了。
“听闻主公还捉了夏侯渊?”马超面色钦佩。
刘备摇摇头:“乃是其麾下欲降,故而将其捆缚罢了。“
“我已去信曹操,欲以夏侯渊换取益州健儿。”
“益州健儿?”马超迷惑,不懂这又和曹操有什么关系。
于是刘备叹了一口气,缓缓讲述了数年前刘璋将兵卒赠与曹操,这些健儿的父母皆在成都苦盼爱子归蜀的事情。
这简单的事情反倒是让马超沉默良久,最终这个经历了一个月苦熬追逐差点瘦脱相但依然不减英武气质的汉子当场跪在了地上:
“还请主公救吾父。”
潼关之战前马超就收到了刘备数封书信,但那时他雄心万丈,打算让天下英雄皆识马超之名,唯一听刘备劝告的就是没有当场拜韩遂为义父。
但最终依然被现实狠狠教育,他有他的想法,韩遂有韩遂的诉求,十万联军一夕尽败,仓皇西窜。
后来简雍到此,学识渊博谈吐令人心折,风度翩翩讲理循循善诱。
吕布的声名狼藉成了简雍讲道理最好的范本,马超也对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也有了清晰的认知:
亲爹固然可以不要,但不孝的名声一定不能背。
而如今马超找到了此事最佳的解决办法:请玄德公出面。
简雍与刘备相视一笑,马超这柄利刃用好了伤人,用不好伤己。但好在如今已经打磨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
马超归属他刘备,且有战绩傍身,韩遂已然远走,雍凉固若泰山。
如此情况下曹操妄杀马腾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再加上此时手中的俘虏相换,保住马腾性命应当是无忧的,只此一点就够了。
于是刘备也愈发的和颜悦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