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刚起,却在此时消失,可见对孙权谋荆州之举并不赞同。
马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鲁肃,但飞快就被自己否决了。
鲁子敬乃是有大智之人,怎么可能会如此鲁莽行事?
而在马良为自己念头摇头失笑时,一艘小船上,鲁肃站在船头瞧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心乱如麻。
自从周公瑾逝世后,他从未感觉哪一刻能如现在让他这般力不从心。
犹记得,两年前他对于江东的未来规划的还很清楚。
联刘拒曹,克复中原。
承公瑾之遗志,铸天下之大业。
但慢慢的,这个推敲过很久的计划便逐渐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首先是刘备的飞速壮大,不声不响的取了益州,甚至还攻下了汉中。
当初听闻时,鲁肃对这个消息堪称是五味杂陈。
既佩服于孔明之能,也欣慰于克曹有望,还心忧于江东有点跟不上这位刘皇叔的脚步。
因此才有建业酒宴上血谏主公,陈兵合肥以求北探。
但合肥城下的战果深深震撼了鲁肃,也让鲁肃苦涩的认清了他的最大短板。
公瑾以三万之兵,赤壁破曹十数万大军。
关羽以三万之兵,荆襄破曹近十万大军。
主公以十万之兵,合肥被八千曹骑大破。
公瑾在时,尚不觉江淮兵卒之弱,但合肥之战让鲁肃清楚看到了三方的将卒差异,江东毫无疑问居最末。
但对鲁肃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士卒弱可以去刺探学习关羽的练兵之法,将帅弱可令其将少量卒征山越以练兵。
江东同样也有自身优势,粮产丰厚,弓卒闻名天下。
但让鲁肃没想到的是,合肥之战后代替他坐镇江夏的是吕蒙,他被孙侯留在了建业,赋闲职。
闲职就闲职吧,鲁肃仔细总结得失,写了一篇长长的奏疏,针砭江东时弊,制定了江东强军之法。
只待孙侯上门便陈于主公,定能帮其争天下!
但除夕夜甘兴霸的拜访击碎了鲁肃的所有计划。
看起来合肥的战败同样也刺激到了主公,只是他选择的对策与鲁肃的计划相去甚远。
联曹制刘……呵!主公为何不懂,曹操占据中原与冀州此等丰腴之地,联曹灭刘,若刘灭,曹当何图?
此举无异于欲求狐裘而与狐谋皮也!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一个裹着狐裘的健壮身影站在了鲁肃身侧。
静谧了一会儿,这个身影缓缓道:
“久居江东,如今方知海之阔也。”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感叹却让鲁肃怒气上涌:
“甘兴霸!”
甘宁抬了抬眼皮,不耐烦的掏掏耳朵道:
“某还没老,子敬不必如此大声。”
鲁肃恨不得抽出剑来,于是言辞愈发不客气:
“汝无羞惭乎?”
甘宁看着大海,脑袋里想起来的是儿子甘瑰的寥寥几封来信。
这个脾气与他颇为相似的儿子,在上一封信里大喇喇的嘲笑他这个老子:
“鱼鳖困于江河,蛟龙遨游于海。”
并称他甘瑰迟早有一日要“称霸海上”。
如今见海而想起来儿子言语,甘宁颇有一些心绪难平。
因此,即便此时鲁肃愤怒质问他“无羞惭乎”,甘宁心里泛不起半点怒意。
“我非孙侯之奴也。”
甘宁的话语有一种理所应当之感:
“既然孙侯不信我,其爱将猜忌我,那我甘宁不取江东分毫,自返故乡有何羞惭?”
鲁肃冷笑:
“归故乡?难道不是投奔于刘备?”
甘宁同样冷笑:
“我返故乡之后,如何去留乃私己之事。”
说罢便重新将目光投于海面,心里琢磨着若是要在海上行驶,这船也应当要做一些改变才是。
就像他们此时这艘小船,只能沿着海岸南下,并不敢离岸边太远。
“你也知道去留乃是私己之事,我何罪于你?!”
鲁肃的声音中甚至都有点委屈了,虽非自愿,但在孙侯来说恐怕并无区别,数年声名一朝损毁,还如何能在江东立足?
“痴儿!”
此时船舱中传出来的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断了船头的对峙。
于是鲁肃的怒意登时收敛,规规矩矩入了船舱去与母亲说话。
甘宁是从没想过,一个老妪竟能果决至此。
除夕过后,鲁肃母亲便通过身边人与甘宁送了一封密信。
在信中,鲁母言辞恳切的请求甘宁带鲁肃脱离这是非之地。
儿子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建业城内的波云诡谲她也感受得到。
并非是多么清楚天下大事,这位母亲只是做了一个不想让儿子受煎熬的抉择。
脱离江东,寻一善土,无论是隐姓埋名教书育人,还是改头换面另寻他处,都好过因那孙侯的一念喜好而尽废心血。
对甘宁来说,返回故乡是一直以来的夙愿,既然如今还能拉子敬一把,那岂有不为之理?
而对于甘宁来说,如何拉上鲁肃也简单的很:
以鲁母为质便是。
毕竟鲁肃乃是纯孝之士,母亲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嗯……似乎跟儿子说的那个徐军师差不多。
至于因此损毁的名声什么的……甘宁表示嗤之以鼻:
老子还在乎这些?
再说了,若是将来儿子驾船破江东,他反在江东成了儿子掣肘,那就太蠢了。
因此甘宁的行动异常果决,趁着新年老夫人出城祭祖时,劫人而走。
脱身方法也是准备了许久,重金请十数条船逆流而上作奔江东之态,甘宁自己亲自驾船藏于震泽,在躲过两拨搜查后驾船过松江入海南下。
而这段时间看着宽阔的海洋,甘宁感觉自己那郁郁的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甚至还有闲心主动去撩拨鲁肃的怒气,觉得颇为好玩儿。
“兴霸,至南海还有多远?”
听着船舱中老夫人的疑问,甘宁一改散漫的态度,恭敬回道:
“老夫人,按我等船行的速度,再过六七日应当便能到番禺了。”
交州也有数郡,番禺处于南海郡和苍梧郡的交界处。
苍梧太守吴巨、交州刺史赖恭,这两人都与刘备关系亲密。
这在江东内部算不上什么机密情报,也因此士燮对于江东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若即若离。
在甘宁看来,交州算得上一个安稳之地,大可在此等待战事平息。
至于报出儿子甘瑰的名字……甘宁表示宁可被孙侯抓回去也不想丢这个人。
“那便好……”船舱中的声音平息了下来。
随即甘宁便听到鲁母在小声和鲁肃说话。
为了避嫌,甘宁干脆离船舱更远了一些,拿起来一条鱼竿钓鱼休闲。
这条船准备了有一段时间,因此可以说一应俱全。
上至击退追兵用的弓弩,下至解决饭食的鱼竿渔网,都有准备。
越往南行,这太阳似乎愈是酷烈,晒得甘宁都有点昏昏欲睡之感。
不过听着迟缓的脚步声停留在身侧,甘宁也从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
“来一杆?”
鲁肃沉默着拿起来一条鱼竿,顺手抄起旁边渔网上挂着的一只小虾,灵活的穿在了鱼钩上,然后抛了出去。
“好杆法!”甘宁喝彩。
鲁肃僵硬的笑笑,船头这里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道:
“我幼时丧父,全靠母亲拉扯长大,彼时同村人会去小河中钓虾子钓鱼以求果腹。”
“吾那时嫌课业劳累,与他们同去只当消遣。”
“当时我便发现自己很擅长使杆,不过一下午便钓了四尾,乡人多赞,吾多自得。”
“然后……”
“然后屁股被打裂了是吧?”甘宁幸灾乐祸道。
鲁肃一窒,没好气瞥了一眼道:
“母亲那是心系我课业。”
随即幽幽道:
“母亲所忧心我如何不知?只是……”
甘宁摇摇头打断了鲁肃的感慨:
“上鱼了!”
鲁肃再次一窒,不过也赶忙将鱼拉了上来。
海鱼力气颇大,甘宁也过来一边帮忙一边随口道:
“子敬暗恨自己不能如公瑾一般,镇江东好让老夫人安定生活,某明白。”
“老夫人担忧子敬忧恚缠身,郁郁不得志,某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