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至寒冬,平本不该多心忧虑,只是……”
他抬眼望了望曹操,欲言又止。
“平担心,行军途中,难以医治士卒,病况是否会加重暂且不提,若是元让未能妥帖安排伤病士卒……”
“恐引发营啸啊。”
种平倒并非是有意夸大,在他看来,伤病不仅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亦会影响精神,加上数日行军,本就辛苦。
夏侯要是草草处理此事,即便当下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往后行军途中,若是再有类似之事,难免引起士卒愤慨。
曹操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他先按下此事,转而提起吕布。
“元让军报中言,未闻吕布消息?”
种平点点头,吕布既已派郝萌去袭陈留,便不该遮掩什么行踪,而且趁着曹操尚未回军,光明正大地劫掠一番才是。
夏侯竟然一丝消息未得,倒显得有些古怪。
“吕布此举必有所图,不可掉以轻心。先传信回去告诉文若,继续加强守备,严密监视兖州动向。”
种平点头称是,接着又道:“曹公,是否该应当请荀令君派遣斥骑去濮阳和陈留侦查?”
曹操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暂且不必。此刻情况未明,派遣斥骑过去只会招致吕布警觉。只需文若守住兖州,稳固根基,等待时机自做决断即可。”
他再度拿起那封军报,眉间难掩忧虑之色。
“……只希望元让不要轻率冒进吧。”
第159章 轶闻趣事
曹操令种平拟出公文,派遣士卒传递至兖州,已是过了三四日,大军自彭城入山阳郡,不日便可从济阴到达东郡。
进入兖州后,与荀联络起来就要方便得多。
曹操在徐州得到吕布袭击兖州消息时,心中多少是有些忧虑兖州内部情景的,他初为鲍信迎入兖州,为兖州牧后不久,便杀了名士边让。
在兖州掌权后,曹操选择提拔诸如陈留毛、东郡程昱、泰山于禁、陈留典韦、山阳满宠等寒门庶族为重要掾属。
对于兖州士族则是采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式,未击退黄巾军时,以拉拢为主,收编青州军后,则是采取削弱分化的手段。
或许是兖州士族也察觉出曹操的意图,亦或许是杀边让之举,让他们嗅到了杀鸡儆猴的味道,这些士族对于曹操,是持隐隐不满态度的。
再者收编青州军时,为了供养手下军队,曹操又增加对于豪强的税租,同时加强了对这些地方豪强兼并土地的征收,自然是更加深了他与兖州士族的矛盾。
若非种平带着刘协入了兖州,曹操一跃成为维护朝廷安危的大功臣,兖州士族地位也水涨船高。
此次张邈吕布袭击兖州,这些兖州士族基本上是会选择倒戈曹操,而配合吕布的。
如今既然许都有刘协和百官,吕布只在兖州作乱便也罢了,一旦他想要攻入许都,荀便可将他打成个“乱臣”。
刘协多半会选择配合,昔日长安之乱中,吕布此人也没少配合郭汜,比起以“背义”著称的吕布与自己“亲密”的曹操,刘协会如何选择,简直显而易见。
这也导致,除了少部分拎不清的士族愿意配合吕布,试图釜底抽薪,搏个前程外,大部分士族最差的也是无动于衷,选择隔岸观火。
选择主动配合本郡县丞国相抵御吕布之军的士族,反而占主流。
这也是为何陈宫一听说曹操有从徐州退兵的意图,连濮阳这个大本营都不顾,立刻劝吕布退兵,而非趁着时差间隙,再为吕布谋划,攻占县城的原因。
种平一路跟在曹操身后,竟然首次体会到了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感觉。
自从大军进入郡县驻扎以来,当地的士族就跟见了亲人似的,纷纷主动负责起供应大军粮草辎重的责任。
种平闲时,除了跟在曹操身边读兵书,便是蹭在刘备左右,借着想学剑的名头,随意胡乱闲聊。
从前他看刘备,总带着些老三国,昭烈帝的滤镜,在心底或是行动上,不由自主地便带着几分敬重。
可这几日深入交往,他才发现对方的可爱之处。
譬如今日刘备同他聊起年少之时,喜好走马斗犬,曾经与人打赌,一起上山游猎,要是对方打到的猎物胜过自己,便给对方养一年的马。
结果还没分出胜负,对方的猎犬先因为咬死的山上猎户精心饲养的几只锦鸡,而被扣了下来。
几个人争论几番,这件事都没办法了结,最后还是刘备看不下去,主动拿自己的马做抵押,才把那只猎犬替换出来,又请了乡中三老做评断,来来回回四五次,才将这事彻底解决。
对方为了报这“一犬之恩”,打算主动认输,给刘备养一年马。
“……那时我说,‘你若真有心,便再同我比试一场,难道我的猎犬真不如你吗?’”
刘备无奈一笑。
“结果最后我当真输了,不仅赔上那日的猎物,还给他当了马倌,幸而只当了一个月……日日在他家中蹭饭,也算是掌了一技之长,倒也没白输。”
种平忍俊不禁,又回想起刘备曾跟他说过的游侠往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暗自猜想这被刘备蹭了一个月饭的“倒霉蛋”到底是何人。
可惜他也就是个读过《三国演义》的大学生,对于刘备少时旧友,这样的细节之事,了解得还真不多。
仔细想了一通,也没想出这“倒霉蛋”的身份,究竟是何人。
好在刘备并不是什么谜语人,他目露追忆之色,轻轻感叹:“与子经一别数年,也不知如今他是否安好?”
种平心说这名字听着挺耳生的啊……他还真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甚至想不出这人的姓名。
看起来这人应当和自己老爹一样,在演义的都属于是背景板那一类的吧……
说起来,我们老种家,在历史上,好像是没什么存在感,感觉就没参与过什么大事啊。
种平在心中吐槽几句。
眼看着距离回许都,约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可能是他经历过的战乱,唯有长安和徐州二地。
回兖州前,种平以为自己入目应当是狼烟遍地,处处残破的情形,毕竟历史上的兖州之战,的确打得颇为艰难。
但真进入兖州地界,他才发现现实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若不是知道吕布袭击了兖州,他或许会以为自己受了郝萌欺骗,得了个假消息。
毕竟这处处风平浪静的情景,怎么看都不想是发生了战争的模样。
甚至初入兖州时,刘备还曾赞叹过曹操治下政治清明,种平虽说也知道刘备这话没说错,曹操对于兖州的治理,确实可以说得上是不错。
但亲眼见着刘备满目赞扬钦佩的样子,种平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心情复杂。
他寻思着等击退吕布,紧接着的岂不是许田围猎?
虽然时间对不上,可是现在曹操雄距兖州,又占据大半徐州,刘协也算是被他捏在手心里,内忧解决以后,保不准他麾下会有人想再进一步呢?
况且……纵然曹操不动,可一旦刘备入许都,刘协是否会保持安稳,可就不一定了。
种平心说我不了解曹操那些手底下的人,还不了解刘协吗?
他要是不搞事,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样一考量……许田围猎会不会发生暂且不提,看来衣带诏是免不了的了。
……不知为何,突然好怀念刘辩,比起刘协,刘辩似乎更适合做傀儡啊……
种平赶紧在衣袖里掐了自己一把。
这想法可有点危险。
第160章 局中人
事实上,种平对于刘协的猜测,那还真是没出错。
刘协历经董卓乱政,在长安时,又为郭汜所欺,一连数日“腐肉朽粮,皆臭不可食”。
那时候刘协也能认清形势,不会想着什么“至皇室尊严于何地”之类的虚名,可在他心中,即便自己是平民之子,却也难受此辱。
每至夜深人静,他往往辗转难眠。
自高祖斩蛇起义,至今约三百余年,历数往代帝王,何曾有落魄屈辱至此者?
归根结底,他之所以时时受制于人,被那些乱臣贼子视作掌中玩物,不过是“大权旁落”。
何谓“大权”呢?
刘协触目所及,往来数次政乱,不见朝中之臣有何大用,纵然有忠臣为他喋血,可对于他的处境,起不了任何改善外,反而叫他每况愈下。
他亦记得王允同种平设谋,为他诛杀董卓之事。
但若是未曾离间吕布,杀董卓能那般轻易吗?
那时他便清楚,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兵权还要重要的权利了。
倘使没有武将兵卒为利爪,他永远只能是榻上幼虎,任由他人揉捏。
自他被迎入兖州,似乎身边终于有了忠心的武将,朝堂之上亦是一片和谐。
但刘协心中的忐忑与焦虑却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暗流。
每每从冕琉后将目光投向曹操,他总疑心自己是否隐隐看到第二个董卓的雏形。
他知道自己这怀疑实在是无由来,毕竟曹操现下待他,确实是无可挑剔。
他只是无法放心。
或许他经历的那些变故,已经在他心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刻痕,他已经没办法毫无保留的信任朝堂之上的任何人。
唯独董承和伏完二人,因着有姻亲纽带这一层关系在,还能叫他略微多依靠些。
吕布联合张邈袭击兖州,这样的消息,即便是荀在许都多方压制,却依旧叫董承得了信,悄悄传入宫中。
当日刘协便借着董贵人的名头,夜诏董承入宫。
许都不比长安宫室繁多,刘协直接让董承入寝宫侧殿密谈。
殿内烛光摇曳,董承跪坐烛光之下,身影投在屏风上,微微摇晃,面容淡然。
他不经意地抬眸,与刘协对视,微笑道:“陛下无需过于担忧,以臣所见,曹操并非专衡之人……臣等已谋划良策,如今已得种少府手中千余兵卒,充实禁卫。”
刘协欣然一笑,但眸子间仍透着深深的不安。
他心知,曹操虽然表面上对自己尊敬有加,但是观他麾下,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再者他虽只一州之土,带甲之士却众,若是真叫他攻下徐州……或许早已有了隐忧。
“曹操近日对朕言辞渐显疑虑,以朕之见,他心中定有所忌惮。”
刘协轻叹一声,神色间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他又想到种平,心下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这样看来,董承逼迫种平放权之事,却是太过轻率了。
董承轻轻颔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陛下尽可大胆,只须在表面上多加亲近,实际上寻找可以倚仗之力。”
刘协如今可以依靠的,除了外戚,便只有宦官。
董承确信,经过十常侍之乱的刘协,不会将目光放在宦官身上,也不可能给宦官掌权的机会。
刘协愈发安心,但仍有疑虑:“若曹操麾下鼓噪,令其生出欲心,朕又该如何是好?”
董承微笑未止,他双目幽幽,沉声道:“陛下切莫忧虑,臣已与司空张喜谋划,趁着兖州之乱。为陛下谋得军中之权。”
刘协心下一惊,眼中浮现几分疑虑:“……朕纵然对曹操有疑心,却也不愿至吕布手中。”
“陛下放心。”
董承压低声音:“……与吕布无关,臣等乃是想谋划那张燕。”
言罢,董承起身告退,留下刘协独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