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缩小范围,也就只剩下董承和张喜二人了。
董承是一直敌视种平,特意落井下石的可能性极大。
而张喜……
种平自从那老头手下活了条命,就明白早晚有一日他是要同张喜在明面上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的。
他其实仍在怀疑,那老头是否就在躲张喜府上,为张喜出谋划策。
否则张喜不至于一直到今日都没有任何动作,就仿佛在朝堂中隐身了一样。
董承却仿佛吃了火药似的,整日上蹿下跳,逮着种平可劲儿霍霍。
“仲明若有意,待入了这彭城,平或许能设法换将,调仲明回许都。”
种平的把握并不大,毕竟要真是张喜要陶商入徐州,同陶谦骨肉相残,那其背后的目的定然不止于此,且还会留有别的后手才是。
他现在暂时想不通非选陶商,到底是在图谋什么,但不管张喜目的是什么,陶商应该都是实现其布置的重要一环。
如果能提前将陶商送回去,张喜纵然有百般设计,也只能落空。
种平不否认他在对陶商的歉疚外,还包含了这许多的衡量。
“……回许都吗?”
陶商攥紧缰绳,神色怔忡。
“可我父亲怎么办?还有应儿……”
他的尾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种平听出了他的不安与担忧,尤其是在提到幼弟的名字时,那声音中的爱怜之意几乎凝成实质。
“少府之前对我说,不是不听不看,就能逃避得了事情的发生的,不过自欺自人罢了。”
“我虽是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却也听懂这个道理……我不能走。”
陶商的嘴角抖了抖,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到那时,总不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啊。”
陶商都说到自己这个地步,种平也不好再开口,他摸了摸腰间的印信。
这时候他有些庆幸,当日将印信留在了身上,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说此刻入城,若是陶商打头开路,免不了要核对队伍中士卒的数身份。
而换作是种平,他将印信解下,递到守卫手中之时,守卫的第一反应是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随后急匆匆挥手招来几个亲兵,捧着种平的官印就往城中官署跑。
守卫不敢询问种平为何会突然来徐州,只能转头同陶商交谈,试图打探些情况。
碍于种平就在他面前,守卫也不敢问得太仔细,只是含含糊糊问陶商为何擅自离开阴平。
他语气中倒有几分指责的意味,毕竟陶商不仅并非是曹操麾下,还顶着个曹操“杀父仇人”之子的身份,他身为曹兵,当然是要“同仇敌忾”。
其次是如今曹操本人就在彭城,当着种平的面,守卫自然是要端些“严格治军”的架子。
若是没有种平在场,守卫大抵是要狐假虎威,深究几句的。
可既然种平是同陶商同行而来,又显得关系不匪的模样。
守卫也不是傻子,他会选择两边都不得罪。
因此象征性问了陶商几句,也就不再言语,一边余光关注着种平是否有什么需要,一边则等着传信的士卒传达曹操的态度。
没过一会儿,先前被派入城中的士卒便跟在一黑甲青年身后赶来。
种平眯着眼一望,整个人愣了一下。
“子廉……?”
陶商察觉出种平语气里充满不确定的味道,心中也是疑惑。
他记得曹军中字子廉的,只有曹操的从弟曹洪,但曹洪不是被派去北海营救孔融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他倒是不记得种平是和曹洪一块儿去的北海。
种平意外于能在彭城看到曹洪,他明明记得,自己安排曹洪和刘皇叔去青州援助臧洪了啊?
曹洪怎么会在徐州?
难道他没有听从自己的嘱咐,将管亥和青州那堆烂摊子都扔到了刘皇叔的头上。
种平忆及与曹洪的相处,他清楚曹洪并不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他当日既然明言拜托曹洪领兵援青州,亦写了手书交于曹洪。
以对方的性子,怎么也会往青州去一趟才是。
除非……是临淄之危已解,或是……
“子廉既在此,莫非刘府君也入了彭城?”
种平试探着发问,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曹洪颇有些讶异地望了一眼种平:“我还说少府见了我,定然会先问青州如何,谁料竟被大兄猜中。”
种平闻言心中一惊。
曹操怎么会猜他第一个问的是刘皇叔?
难道说,他有什么苗头透漏出来,引得曹操在此时就关注到了刘皇叔身上?
不应该啊……
第147章 明主
“伯衡!”
种平方抬起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盘腿坐于首位,戴着乌帻头,身披一件靛蓝短褐的曹操。
“快来,快来。”
曹操笑着冲种平招手,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孤身一人入徐州。
种平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好像又回到初次同曹操相见的时候,只是这里不是荀的官署,他的心境也远非是当时的惶惑不安。
“……曹公。”
种平敛眉垂首,恭恭敬敬地行礼,掀开袍角,坐在下首。
他选择了客位。
离曹操不算远,却显得泾渭分明。
曹操扬起的手在半空微微停顿瞬间,又恍若未觉地收回,他在袖角轻轻摩挲着,竟略微分神,遗憾于今日未曾披外袍,可以将手指收入宽袖之中。
“伯衡,不见见故人吗?”
他捧起酒觞,略略对上同坐于客席的刘备。
他早知道自己与种平,必然会有分道扬镳之时。
只是心中还要想将那个时间点,往后延缓些罢了。
曹操很难以说清楚他对于种平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一开始或许只是惊讶种平对于董卓的断语,在心中留意上这个名姓。
后面则是听闻对方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一个年轻的,名声极高,几乎没有什么黑点的可造之材,的确足够引起许多诸侯的兴趣。
尤其这人还头顶着“大儒亲传”“汉室死忠”的光环,即便是收在麾下当个招牌,那也足够诱人。
不过即便是曹操,也没想过能这么快近距离接触种平,还是在东郡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简直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可惜他只同种平交谈几句,就发现这人注定是不会入他麾下的。
曹操一向看人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只是觉得惋惜,就仿佛魏种想要按自己想法去雕琢种平这块璞玉一般。
曹操开始也觉得,或者说大多数人都觉得,十几岁的种平应该是很容易被影响,雕刻,塑形的。
他看出种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亦试图去用亲情潜移默化去建立同对方的羁绊。
事实证明,这一招正是拿捏到了种平的死角,种平完全无法拒绝他人的善意,无论那些关切背后是否别有用意。
曹操几乎快成功了,假如种平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种平曾经真的离投效于他只差一步,恰如同今日他坐在下首,只要站起来,往前几步,就能重新坐回曹操身边。
“刘府君,别来无恙。”
种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胸口一阵酸涩,面对刘备时,他总是很轻易地将自己放在孩童的位置,就像对面坐的并不是刘备,而是种辑一样。
他认认真真向刘备敬酒,刚站起来便看到张飞盯着他手中酒觞,一副极想饮酒,却碍于刘备的告诫,努力遏制住内心欲望的模样。
种平胸口的阻塞感立刻消散了不少,嘴角也终于挂上了一丝笑意。
“少府……瘦了许多。”
刘备亮亮的眼睛注视着种平,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关切,种平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方才发觉为何一路上陶商为何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几天他的确是瘦得有些过分,若是放在以前,他高低要同戏志才口嗨几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类的酸句搪塞。
现在他却是没有那个心情,短暂怔愣片刻,岔开话题询问:“府君怎会入徐州?”
“这……说来惭愧。”
刘备放下酒觞,回忆道:“少府还记得黄巾管亥吗?备同厉锋将军方出北海,借由管亥旧部,意图联络青州黄巾,打探情况。”
“管亥却言明,他等黄巾皆听从贤良师命令,他之所以轻易投降少府,便是同贤良师断了联系,举棋不定,又群龙无首之故。”
“以此推断,青州黄巾围临淄已久,外部无贤良师统帅,内部又难统一,即便不派人打探,也是知道青州黄巾难以为继的……若是他们攻下北海,同青州黄巾汇合,那临淄才是危险。”
“不过几日,临淄当真传来黄巾平定的消息。”
刘备说到此处,也有些感叹。
“备本欲收兵回平原,却收得孔北海传信,言徐州……”
刘备止住了话语,紧紧蹙眉。
种平也是无言。
他执意要曹洪与刘备去青州,其中多少是带着些不愿刘备入徐州这团泥淖中的希冀。
终究还是事与人违,但不可否认。
他见到曹洪,猜出刘备来徐州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同郑玄别无二致。
好像一切都不必再多言,又似乎是尘埃落定的释然,种平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愿意辅佐的明主。
他不能确定自己心头一动的瞬间,是否会被曹操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捕捉到。
种平对自己的表情变换,还是拥有一定掌控力度的,但他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曹操,心底还是会生出许多犹疑。
何况……对方也太过安静,简直是要叫他反客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