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种的降了我,不还得好声好气地跟我学射箭吗?
眭固清楚自己的倚仗就是自己的这些“兄弟”,但投了朝廷跟以前可就不同了,没了杀人、掳掠和那些个小娘子的滋润,他要怎么和“兄弟”们交心,得到更多的“兄弟”呢?
眭固开始觉得不自在,他厌烦那个姓乐的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还想要分兵整合军纪?
这是我带来的弟兄,凭什么让你空口白牙得了好处?
这做了降兵,到底不如当初做匪寇来得痛快。
眭固在无人时这般琢磨着,他以为曹操做得太不地道,难道他刚卸磨就要杀驴了?
要我的兵听话,那是听谁的话?没了这些弟兄,我岂不是案板上的面团,随你们揉搓拿捏了?
眭固心底生出危机感,他决定要收住“兄弟”们的心,只有依旧掌握着那些跟他一块儿投降的兵,他才能被看重,才能继续占着这个“先”位,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
于是某一天他收到手下兵卒欺辱老妇的消息时,他选择包庇不理。
跟以前他们做的事情相比,这算个什么?
眭固得到了那个士卒的感激,他听那个士卒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早知道降了姓曹的,要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当初继续外逃呢”。
原来他的兄弟们跟他抱着的是同样的想法。
眭固找到了让“兄弟齐心”的良方,可惜……他发现这法子不止他会,曹操也会,甚至曹操能许诺给他手底下的人的东西更多。
眭固终于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屠一城获得的杀戮快感,成箱成箱搬出的绸缎铢钱……他在满意快意的同时却又觉得心慌,他觉得他手下的那些兄弟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恐慌自己某一日醒来变为孤身一人,罪责加身,像是陌路的霸王,被枭去脑袋,挂在枪头,成为别人的功勋。
他知道自己从前这样做过许多次。
他得是那个“先”,怎么能叫人踩在身上做梯筏?
曹操手下的兵太多了,不能每一次都保证屠城这样的好差事正巧落在他们头上。
这时候眭固手下的人说,有个叫郑玄的老头要逃离徐州,听说他是个名士,送他出徐州的是诸葛氏,车马成群,定然携带着不少财货,为什么我们不去分一杯羹?
眭固动心了。
他看着兄弟们眼底浮动的贪婪,知道再没有哪一次机会能让自己受到从前那样的爱戴与支持……
“大帅,这劳什子的名士可真软蛋,咱们吓他一吓,连铢钱明珠散落在地上都不顾了,屁滚尿流地就窜了,哈哈哈!”
身边的士卒捧起地上的钱币,塞进嘴里舔了舔,又将整张脸埋进钱币之中。
“离上次嗦到钱味儿,还是十几天前,那姓陶的真不是什么好鬼,哄着那姓夏侯的做了好几回前锋。”
“哼,不过是个卖了于大帅的叛徒!天天跟在那姓乐的后头,不知道嘀咕什么坏水,还是咱们大帅好。”
“啧,废话,咱们大帅把咱们当兄弟,那能一样?要我说,那姓陶的就是靠送兵讨姓乐的欢心!”
眭固享受着手下人的吹捧,他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姓陶的”,指的是陶升。
陶升原来是于毒麾下,于毒死后就投降了曹操。
眭固一直看不上陶升,这人不过是个黄巾中的小头目,降得时间远比他晚得多,只是投降后听了乐进的要求,将手下打乱进曹军中,每日领兵操练,便比他还早当上了都尉。
软骨头,呸!
每每路上碰见陶升,眭固总要在心里那一句,方才解气。
“只这些财货便叫你们满意了?”
眭固不屑地瞥了眼地上的铢钱,这些日子的掳掠也是开了他的眼界,他从前也是不知道,一个县城便能抢到弟兄们一两年的销。
士族,名士。
说得好听,这时候同那些村夫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跪地求饶,化做烂肉被踩进泥里?
不过都是一捧土罢了。
“留下些弟兄去搬这些铢钱明珠,剩下的同我继续追!”
眭固随意点了几十人留在后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郑玄等人离开。
一来他是背着曹操出来打野食,消息自然要处理干净。
二者这也是他们以前穷惯了造成的后遗症,遇到财货便如蝗虫过境,寸点不留,杀人是为了方便剥衣服,遇到灾年,也是为了选肉厚丰满的地方……
在眭固看来,郑玄是个老头,肯定是逃不快的,因此只派了人远远缀在后头,猫捉老鼠似地看郑玄等人陷入慌不择路,却又提不起速度的窘境。
追了不久,郑玄等人估计也知道带着财货是逃脱不得了,眭固眼看着马车上冒出个壮汉的脑袋,面上无比肉痛地将马车横辙砍断。
“先停下!”
眭固招呼一声,只是他身边士卒眼看能追上马车,财帛动人心,兴奋不已,哪里能冷静下来,这时车马连接处断裂,车厢“哗啦”一声塌了顶,木块木板和两个车轮“骨碌碌”“噼噼啪啪”地就往下方滚。
这些人所料不及,冲在最前端的,大半被沉重的木头和车轮碾了去,一时间惨叫与骨裂之声不绝于耳。
眭固大声喝骂,心中滴血,这一次损伤的弟兄可不少,只是损失越大,收获也越好,散落的马车残骸中,是精美的玉石和铜器,他曾经见过人私下收这种铜器去买,工艺好年份久的,一样便抵得上一斛珍珠。
这可真是……
眭固舔着嘴唇,怪不得是名士呢,可真富啊。
很显然跟在他身后的弟兄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对于即将得到的财富而言,死的那点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去,把这些宝贝搬回去,记得把肉泥血迹这类的脏东西擦干净,别影响了品相。”
眭固难得记住一个文雅的词语,赶忙用在这堆铜器上。
“继续追!”
他们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前面还剩三架马车。
被追到这地步还不愿放弃……里面得是什么样的财富?
眭固领着兵卒,循着车辙不断深入,追寻。
他们被钱财迷住了眼,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兵寨越来越远,四周的兵卒也越来越少……
终于,眭固身边只剩下千余人,他们一路行至河岸边,满心都是喜悦。
铢钱、明珠、玉器、铜器、锦缎、名贵木料制成的木箱、金银器皿……
屠城得来的财货还需上交出去,这些劫掠来的宝贝可都是他们自己的。
想到有了这笔钱能过上怎样的快活日子,眭固身后的兵卒几乎抑制不住笑声。
眭固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崇敬,心中自得之意,亦是到了顶点,他无不恶意地想,曹操拿屠城收买自己弟兄们的心又如何?
终归大家还是心向着他的!
“大帅,您看,那最后一辆马车倒再河中!看来那姓郑的是渡河逃了。”
“无事,谅他也逃不远,先入喝看看这马车中是何好物,放到现在方肯丢下来。”
眭固笑逐颜开,吩咐十几人先下水察看,他追了一路,这时已有些疲惫,随意跨坐在河边石块上休息。
种平早早埋伏在河边林中,只等着眭固等人全数下河,车马倒在河中央,这些人若是想取财物,只能绕过车马至河中最宽阔处。
那里水流湍急,行动不易,种平可下令射箭取了这些人性命,而毋须再派兵出战。
可惜事违人愿,眭固本人竟能忍住对财物的渴望,停在岸边,而只让士卒下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再等下去,难免横生枝节。
种平想到此处,也不犹豫,转身对太史慈道:“子义领军中善射者往河心射箭,请分百人随平杀敌。”
“百人够吗?”
国渊跃跃欲试,提议道:“我等弃车马而藏于林木,全赖少府决断及时,如今作战,还需少府分兵保护,实在不安,我等亦是弓马娴熟之辈,愿从少府差遣。”
种平一时迟疑,他内心是不想让国渊等人随同作战的,不说他们日后皆是有为之士,若折在此处,太过可惜,单提如今这些人尚且是学子,种平便觉得应该以保全他们的安危为主。
只是……
种平不确定把国渊等人留在林中是否是更好的选择,他无法断定眭固手中是否有火箭之类,不利于他们的武器在手中。
他无奈之下,也只得同意了国渊的提议,不过将原先要分出作战的兵卒,从两百人扩大成了六百人。
“杀!”
眭固突闻喊杀之声,整个人一惊,瞬间清醒过来,眼看着林中奔出数百人来,哪里不清楚自己是中了对方计策?
他有心召派入河中的弟兄回援,回首入目皆是寒光泠冽的箭矢,将只顾着搬财货的士卒们扎成大大小小的刺猬。
鲜血染红河水,飘浮在水中的绸缎金光闪闪。
眭固目呲欲裂,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妈的!”
他想起背水一战……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很像故事里的楚霸王,背后的就是乌江……
但是韩信是谁?
眭固在晃动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真是可恨!
他记起自己还有着高超的箭术,他还没输。
霸王只是故事,他不要做霸王。
眭固扬起弓,他伸出手想要从背后掏箭。
他摸了个空。
这时他恍然想起,为了能够装更多的珠玉,搬更多的财货,他早就和他的兄弟门丢掉了箭筒。
种平心说我到底为什么跑到战场上来了?我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只做谋士了吗……
他有段时间没摸过刀剑了,虽然走位依旧灵活风骚,但也仅仅只能自保而已。
可在其他人眼中,从容不迫躲过刀光剑影的种平显得如此独树一帜,游刃有余,简直就把“身份不一般”几个大字顶在了头顶。
是以种平明明一直成功躲避掉了各种袭击,可遭受的攻击不减反增,眭固和他手下的人认准了种平,无论什么兵器招式全往他身上招呼。
过分了啊!
种平嘴角抽搐,柿子专挑软的捏是吧?!
在场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软柿子啊!
种平骂骂咧咧,余光瞥见一把滴着血的朝着国渊面门而去。
所乘车马既用做了障眼法,除了被许邵送走的郑玄,其余人自然都下了马,诸葛亮便按着乘坐马车的顺序,跟从在几位师兄身侧。
种平原本请太史慈在林中照顾诸葛亮,只是他同眭固作战后,林中伏兵也就显露出来,眭固虽然只有百人可用,却依旧派兵入林,意图使法子点燃草木,逼种平救援林中军队,他好趁机逃跑。
太史慈知道种平担忧眭固会纵火烧林,因此心中警戒,眭固手下方入林中,便被太史慈发现。
树木繁茂隐蔽强,此时却也成了弊端,眭固麾下士卒利用树木草叶遮掩,太史慈一时间竟也无法奈何不得。
其中诸葛亮年幼,这些人又见太史慈有意护这少年,心中以为诸葛亮定然是郑玄孙子之类的人物,身份矜贵,若是能擒到手中,不怕种平不退兵。
他们瞄上了林侧的国渊。
种平眼看着国渊躲不掉这一匕首,急得恨不得背生双翼,他现在没有满属性体验卡能用,加不上武力,即便想救人也赶不上,情急之下,只得大呼“子义!”。
太史慈耳朵一动,手中长刀掷出,正中一人后心,与此同时拉弓搭箭一气呵成,一箭仿佛携带千钧之力,几乎将那袭向国渊的匕首刺穿。
“当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