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伦行军,何其速也,可媲美古之良将。”
朱序却是摇头道:
“只恨军马不足,否则必当星夜兼程,日行三百里!”
众所周知,梁国的骑兵,只有战兵才会享受到一人三马的待遇。
至于河西鲜卑这等杂牌部队,能有一匹代步马,这还是王猛急于驰援河东,才从民间征集了三万匹此前被淘汰的劣质军马,交给了朱序。
当然,所谓日行三百里,也就朱序随口一说,一日一夜行军三百里,骑兵并非做不到,可如果长时间维持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不出数日,军马没有跑废,人也给累死了。
朱序注视着沈劲,询问道:
“此前我听说世坚(沈劲字)在解县平定暴乱,如今怎地回到了高王城?”
由于桓熙圈占盐池,触动私盐贩子的利益,解县始终不曾安宁,于是派遣沈劲率军镇压。
沈劲回想起那些暴徒,冷哼道:
“不过是些利欲熏心之辈罢了,我在解县斩杀上千人,杀得他们胆寒,自然无人再敢作乱。”
说着,沈劲收起了脸上不屑的神情,继续道:
“暴乱平息,恰逢燕人南下,梁公担心被慕容恪袭取高王城,于是命我班师。”
朱序闻言,微微颔首,高王城确实不容有失,这关系到前线的粮道安全。
虽然桓熙目前粮草充足,但总有耗尽的一天,而由关中运粮,就必须要通过高王城,这是梁军的生命补给线。
至于桓熙进军河东的路线,也就是从风陵渡登陆,向东行军,至大阳县,而后翻越中条山脉。
这条路线并不安全,大阳县距离燕国河内郡不足二百里,受到河内郡守军的威胁。
桓熙自然不可能选择在皇甫真的眼皮子底下运粮。
高王城外,三万鲜卑骑卒有序入营,朱序与沈劲却还在营外说着话。
“河东如今战况如何?梁公有无危险?”
这是朱序最关心的问题。
沈劲回答道:
“梁公坚守营寨,而慕容恪胆怯,不敢强攻,梁公高枕无忧,次伦无需为此乱了方寸。”
分明是慕容恪遣使,要与桓熙会战,桓熙主动选择避战,如今在沈劲的嘴里,却是慕容恪胆怯,不敢进攻梁军营寨。
慕容恪当然不是傻子,哪怕他在兵力上占据了优势,也不会去强攻一座有着三万重步兵,配置一万五千名精锐骑卒的营寨。
朱序听到这里,才算真正的放了心。
他这十年间虽然一直是作为长史,治理地方,只有在凉州发生叛乱时,才奉命率军北上,但也只是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使得乞伏部的主力不敢南下,并未真正参与到战斗之中。
可朱序毕竟出身将门,早年也曾投身行伍,与父亲朱焘一起追随桓温伐蜀,不是那种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官。
他当然也知道以自己不顾一切的催促行军,即使赶到了战场,人困马乏之下,也不剩下多少战斗力,更有可能在途中遭遇伏击,一败涂地。
然而,朱序没得选择。
当他得知联军统一指挥,桓熙在河东面临险境的时候,朱序就必须抛开一切顾虑,只为早日与桓熙汇合。
毕竟主公在前线可能有难,你还不紧不慢的走着,究竟是存了什么样的险恶居心。
因此,必须是桓熙亲自派人,让朱序保持警惕,放慢速度,甚至还得在后方稍作休整,否则,无论是谁来劝,朱序明知前路危险,也不会采纳。
当然,以朱序跟随桓熙的时间来看,想必他也是料定桓熙一定会派人前来。
朱、沈二人携手步入帅帐,没有了外人,朱序径直询问沈劲:
“梁公可曾有了破敌之策?”
朱序自然是能够信任的对象,他是桓熙的心腹、元从,没有什么利益能够诱使他背叛如日中天的桓氏,就如同桓熙并没有考虑过要挖角姚苌一样,根本就挖不动,只会白费力气。
然而,沈劲却是摇头道:
“这一战,不同以往,梁公曾亲口与我说,并无必胜的把握。”
局势不容乐观,朱序闻言叹息道:
“是呀,毕竟联军主帅是慕容恪,这是一个棘手的敌人,不容小觑。”
慕容恪自崭露头角以来,在军事层面上所取得的成就,实在耀眼夺目。
不过,朱序又很快重新焕发起了斗志:
“安喜一战,魏人已成困兽,燕军以众凌寡,亦曾十战十败,可见此人并非不可战胜。
“而梁公东征西讨,未尝败绩。
“我等因为慕容恪的盛名而嗟叹,可燕人又何尝不畏惧梁公。
“否则,梁公兵少,如何能够与慕容恪僵持至今日。”
听朱序这么一说,就连沈劲也信心大。
正当二人准备一同进食之际,一名使者闯入了高王城外的大营。
“朱长史!梁公有密信让我当面转交给长史!”
周琼喘着粗气,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
朱序与沈劲对视一眼,沈劲朗声笑道:
“次伦方才还在好奇的破敌之策,想必就在这封信中。”
朱序接信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第326章 欲行险招
能够让阿满未来的大舅哥周琼跑这一趟,他递来的信封里就不可能是桓熙对朱序的嘘寒问暖。
朱序接过信封,还没拆看,沈劲便自顾自地说道:
“城中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说罢便要起身,周琼见状赶忙阻止道:
“沈太守,梁公早有吩咐,让朱长史看完密信就去与你商议,小子窃以为,不如请太守暂且留下,朱长史远来疲惫,无需再劳他多走一趟。”
沈劲闻言,难掩内心的喜悦,没有人愿意被当作外人防备。
当然,沈劲作为桓熙的元从,也绝非外人。
“自然是梁公的事情重要,城中的事务,我明日再去处置也不迟。”
朱序没有理会这一段小插曲,他在认真的阅读着桓熙让周琼送来的密信,看罢,他沉默不语,转而将信交到了沈劲的手上。
在沈劲看信的空隙,朱序看向周琼,正色道:
“还请回禀梁公,序自当唯命是从,只是还望梁公三思而后行。”
正如沈劲所言,信中所书,正是桓熙让朱序配合他的策略行事。
周琼躬身一礼:
“琼必为长史转达。”
他虽然家世显贵,与桓家也有姻亲,可面对朱序、沈劲,倒也不敢无礼。
毕竟真要论及与桓熙之间的亲疏远近,他的父亲周楚还不如朱序、沈劲。
朱序自不必多说,执掌一州的地方大员,而沈劲则是桓熙麾下将校中,唯一被允许拥有私兵部曲之人。
当年响应桓熙进攻长安,而后又抢占潼关的三辅豪杰,他们的部曲如今都已经被解散,这件事情在关中并没有嫌弃太大的风波。
不同于桓熙在解县独占盐利,逼反了私盐贩子。
他在关中可谓是深得人心,三辅豪杰们他们并不情愿解散部曲,也只得照做,毕竟在关中,可没有反叛的群众基础。
诚然,是有民众对此前的加税不满,但也是在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谁又会为了一次加税,而与桓熙离心离德。
毕竟关陇在经过后赵的荼毒之后,能有今日的局面,实在来之不易,没有人愿意去打破他。
周琼并没有因为已经入夜,而选择在高王城里歇息一晚,他顶着夜色,由随行的骑士护卫离开。
帅帐内,沈劲早已看罢了来信,他将信纸递还给朱序,不解道:
“王令军已经在安排后续援军,梁公何必急于行此险招,千金之子,不应以身犯险。”
朱序此时已经理清了思路:
“此计虽然凶险,胜算颇高。
“世坚莫要忘了,王令君虽然在征调河套胡人,可苻坚早晚也能退回河东,更不用说慕容得知消息,是否会继续向河东增兵。
“梁公不愿久战,故而兵行险招。
“况且,天下人皆知梁公.”
朱序硬生生将已经溜到嘴边的惜命二字又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
“皆知梁公用兵谨慎,慕容氏妄图吞并天下,视梁公为大敌,慕容恪又怎能不知梁公的性情。
“如今梁公一反常态,必然出乎慕容恪的预料,这才是真正的破敌之策!”
沈劲却还是固执己见:
“我并非不知其中道理,可一旦梁公遭遇危险,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河东郡,纵使全取并州,又有何喜。
“不知是何人向梁公献此计策,着实该”
沈劲说着,又止住了话头,只怕能够想出这个计策的只能是桓熙自己。
不是说权翼等人智谋不足,而是没有人敢让桓熙去冒险。
沈劲注视着周琼,认真的问道:
“次伦,我将书信一封,劝阻梁公行此险招,你可愿与我一同上书?”
朱序毫不犹豫道:
“梁公的命令,我自当照办,可身为人臣,亦当以主上的安危为重。
“这封书信,就由你我二人联名。”
当然,二人敢于上书劝阻,也是出于忠心,这算是政治正确。
见主公赴险,倘若连劝都不劝,又算什么臣子。
此前朱序应下此事,也没忘了要与周琼多说一句‘还望梁公三思而后行。’
想必桓熙决定兵行险招的时候,身边的将佐们一定也曾苦苦相劝,个别有戏瘾的,只怕还会在帅帐里哭谏。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正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朱序、沈劲的信使快马加鞭,只一天的时间,就将二人的书信送到了桓熙的手中。
桓熙看罢,对着权翼笑道:
“果真如子良所料,次伦、世坚也来劝我另作打算。”
权翼的脸色很差,双目浮肿,看样子这些天是没少在桓熙跟前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