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这、这是何故?”
苻坚不再是往日面对董荣时的那张笑脸,他喝骂道:
“尔等蛊惑主上,冤杀忠良,致使国内人心离散,今日我特意将尔等赚来,就是要为国除奸!”
说罢,不等董荣、强国等人辩解,苻坚一声令下,东海王府的卫士们一拥而上,将董荣一党乱刀砍死。
一些不知情的人看向苻坚的目光充满恐惧。
哪知苻坚只是摆摆手,让卫士们暂且退下,安抚众人道:
“诸位无需惊慌,本王今日,只为扫除奸恶,绝不会殃及无辜。
“今日董荣、强国等人已经伏诛,吾愿已了,自当入宫向陛下请罪。”
说罢,便要真的离开。
“且慢!”
王堕在身后叫住了苻坚,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之下,王堕朗声道:
“主上残忍暴虐,岂能完全归咎于董荣等人的唆使,太祖(苻洪)曾言:‘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
“自主上即位以来,所作所为,皆如太祖所预料。
“今日东海王清君侧,铲除逆臣,倘若孤身入宫,则必死无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东海王今日杀了董荣、强国等人,焉知今后不会再有谄媚之人助纣为虐!”
王堕话音刚落,不等众人缓过来,又有一人出列,正是尚书令辛牢。
辛牢接着王堕的话,对众人说道:
“俗语云:有德者昌,无德者亡。
“神器业重,当有德者得之,岂能落在苻生这等暴徒手中。
“苻生冤杀大臣,动辄灭人满门,鱼太师(鱼遵)、雷丞相(雷弱儿)、毛太傅(毛贵)、梁令君(梁楞)、梁国丈(梁安)、段仆射(段纯),他们有何罪过!
“今朝我等坐视东海王赴死,他日苻生冤杀你我,谁能为我们张目!”
御史中丞梁老平此时也站了出来,他恳求道:
“国家危难,当立明主,还请东海王顺应天意民心,效仿商汤、周武之事!”
刹那间,所有事先串联过的大臣们,无不跪地,请求苻坚取而代之。
其中强汪,强汪与刚刚被乱刀砍死的强国同族,都是出自苻生的母族,但因为苻生残杀舅父强平,如今强氏一门都以离心。
至于强国,偌大的家族,总有一些不肖子弟,贪慕权贵。
那些不知情的大臣们见到这个场面,也多少猜测到,虞国只怕是要变天了。
没有人愿意为苻生效忠死节,实在不值得。
众人纷纷跪地,请求苻坚领导众人,推翻暴君统治。
苻坚没有推辞,只道:
“我今日所为,是为社稷,并非贪慕神器。
“事成之后,还请诸君共推明主,坚自当深居简出,远离朝政。”
话是这样说,但所有人都清楚,在夺取晋阳宫后,那座宫殿的主人,只可能是苻坚。
王堕、辛牢等人也没有与苻坚就这个问题展开争论,大不了事后来个三辞三让,如今最重要的是必须先把苻生拉下皇位,再来讨论应该由谁顶替上去。
第273章 轻而易举
法国社会学家福柯在《话语的秩序》一书中提到:
‘权力是透过话语发挥作用的东西。’
‘你的话语一旦被推翻,你便脆弱到立即自身性命堪虞。’
实际上,权力是共同体中的一种社会关系,皇帝之所以为皇帝,臣民之所以为臣民,关键在于臣民对皇帝的承认。
哪怕你出身卑微,但只要获得臣民们的一致认可,你也就成了皇帝,例如黄袍加身的赵匡胤。
当然,赵匡胤主要是获得了禁军将领们的认可,而且,他的出身并不低贱。
其曾祖赵担任过唐朝御史中丞,祖父赵敬,历任营、蓟、涿三州刺史,其父赵弘殷投身行伍,深受后唐庄宗李存勖,后周太祖郭威等人的重用。
反之,哪怕你出身高贵,有着皇家血统,可一旦失去了臣民们的支持,也就成了孤家寡人,政令出不了宫门。
例如汉献帝以及被司马氏当街杀死的曹髦。
苻生即位之初,自然是受到了臣民们的一致认可,在苻苌死后,苻生被确立为太子,享有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权。
其父苻健尊贤重士,奉行轻徭薄赋的政策,为苻生留下了许多的恩泽,朝中文武百官感念苻健的恩德,自然愿意尊奉苻生为帝,供他驱使。
然而,苻生多行不义,残害忠良,搞得国中乌烟瘴气,原时空中,苻生曾在强太后因他忧愤而亡后,为自己辩解:
‘朕杀人不过数千,却说朕残暴,这是何道理。’
一句杀人不过数千,罪恶罄竹难书。
时至今日,虞国各个阶层,都不愿在忍受下去了,尤其是大臣们,谁也不想继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当各个阶层都在反对苻生的时候,苻生即使贵为天子,但已注定不再是皇帝。
苻坚领着众人走出东海王府,一路向宫城而去。
大臣们的僮仆部曲们源源不断的汇入到这支队伍中,晋阳城内的民众们听说消息,也纷纷前来汇聚。
苻生的残暴可不只是针对大臣,毕竟他连公卿大臣的性命都不曾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普通百姓。
有次,苻生出宫游玩,遇见一对兄妹,以为是情侣,询问他们是完婚,兄妹说出实情,苻生却不管,逼令二人成亲,并且让二人就地交合,兄妹不从,被苻生所杀。
孟子告齐宣王曰: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也难怪明太祖要将孟子逐出孔庙。
只不过,将心比心,以苻生的那些行为,满朝文武,谁又愿意为他死节,也就是苻坚没有给到董荣、强国等人开口求饶的机会,否则指不定这几位也得帮着苻坚摇旗呐喊。
当然了,他们构陷忠良,引得众怒,苻坚内心同样厌恶他们,故而不曾留下活口。
实际上,苻坚是一个有着道德洁癖的人,最明显的例子是原时空中,朱序镇守襄阳,屡退秦军,却因部将李伯护出卖,而被苻坚所擒。
苻坚认为李伯护不忠,而将其杀死,又因为朱序能够保持气节,却让朱序做了度支尚书,当然,朱序身在曹营心在汉,最终在淝水之战中发挥大用,也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了。
视线回到晋阳宫,不久前,平昌王苻菁误以为苻健已死,率领部众进攻晋阳宫,然而,这道宫墙难以逾越,化为苻菁的叹息之墙。
而今日,当苻坚带着文武百官、僮仆部曲以及数不尽的晋阳百姓来得宫门外时,城墙上乱哄哄的。
禁军也有父母妻儿,无论是普通军士,还是军中将领,他们的家人,或许就在人群中,尤其是将领们。
能够作为禁军将领,哪个不是出身权贵之家。
而今,晋阳城里的权贵们都在簇拥着苻坚,城墙上的禁军们还能作何选择,莫非真能为了苻生,把弓矢射向自己的家人。
宫门缓缓打开,甚至没有人前往宫内为苻生报信。
只能说,苻生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的父亲苻健出于对宗室团结的考虑,甚至没有殃及苻菁的家人,放弃追究苻菁的部众,为他安排了八位辅政大臣,相互牵制,但这一局面,都被苻生给亲手毁了。
苻坚没有将所有人都带入晋阳宫,这样注定会引发宫内的骚乱,一旦有人趁机劫掠,便是一场灾难。
他将大臣们的僮仆部曲都留在了宫外,只带东海王府的卫队以及文武大臣们入宫。
一路畅通无阻,行至苻生所在的偏殿时,他正在饮酒,喝得醉醺醺的。
苻生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醉眼朦胧的他放下酒坛,看着队伍最前头的苻坚,打着酒嗝疑惑道:
“咦?东海王是来与朕饮酒的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苻坚没有答话,苻生怒道:
“朕在问你话,你听不见吗!来人!将苻坚给朕锁了!”
苻坚身后一片沉寂,没有人响应苻生。
这一刻,苻生再也不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苻坚在赢得臣民拥护后,成为了那个手握重拳,口含天宪之人。
他看向身旁的苻法,说道:
“想个法子让他清醒些。”
苻法点点头,唤来几名卫士与他一道走向苻生。
苻生醉得厉害,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经来临,还在那抱着酒坛笑道:
“清河王也来了,你也是要与朕一同饮酒的吗?”
然而,随着苻法一声令下,几名卫士将苻生制服住,苻法扬起手掌,啪啪啪,一个个巴掌扇在苻生的脸上,打得苻生双颊红肿,也终于将他打醒过来。
苻生惊恐的看着满殿的大臣、卫士,尖叫道:
“尔等在干嘛!是要谋反不成!放开!放开朕!苻法!竟敢”
话未说完,苻法又是一巴掌,真的是将苻生给打蒙了。
但他不再大喊大叫,事情到了这一步,苻生自己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冷冷地注视着苻法,问道:
“谁是主使?”
苻法不答,还要再抽巴掌,却被苻坚叫住:
“慢。”
苻法收回了扬起的手掌,退到一旁,给苻坚让开道路。
苻坚走上前来,道:
“是我。”
苻生沉默许久,不解道:
“朕自登基以来,虽说杀人无数,但自问无愧于你们兄弟,苻坚,你今日为何要造反?”
在苻坚的脸上看不到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只是认真的回答道:
“为了苻氏的基业,如果放任陛下胡作非为,这份基业早晚要落入外姓之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苻生平静的问道:
“所以你要杀朕?”
苻坚摇头道:
“陛下的生死,不由我一人而定,应该由文武百官共同商定。”
苻生知道,自己恶贯满盈,真由群臣共议,定是必死无疑,哪怕他没有做那么多的恶,只怕也难逃一死。
毕竟谁会去维护一个被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