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的脸色惨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当然,他也确实患病在身。
王亮知道,姚襄这是想要提前出兵了,他咳嗽着回答道:
“主公,我已着人测明水位深浅,搭设浮桥的用料,也都已准备妥当,只需主公一声令下,便可架桥渡河。”
入夏以来,气候越发炎热,黄河及其支流的上游地区冰雪消融,致使水位暴涨,自然不存在人马涉水而过的可能,这只是发生在枯水期,或者结冰期。
当初段罴建议段龛沿河布防,却被袁范以黄河并非天险作为反驳,实际上,这时候的黄河,因为水流量大,被称为天险倒也并不为过。
姚襄想要进攻冀州,只能选择架桥渡河。
王亮患病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姚襄本是要他静养,但王亮清楚此战的重要性,执意接过了渡河前的准备工作,并且布置得有条不紊。
姚襄听到王亮的汇报,大为满意,见渡河的准备都已经办妥,他迫不及待的对亲随道:
“速速传令景茂(姚苌),命他即刻主持架桥,明日破晓之前,我要见到五座浮桥连接两岸!”
亲随应声告退。
姚襄此时,是真的着急了。
他谋取冀州的前提,便是慕容恪身陷泥潭,短时间内,无法抽身救援河北。
然而,目睹青州局势的发展,姚襄对于段龛能否拖住慕容恪,实在丧失了信心。
眼下段龛由于残害手足,大失众望,姚襄认为只要慕容恪顺利渡过济水,与段龛之间,很快就能分出胜负,怎么也不至于陷入僵持。
一旦青州战局尘埃落定,姚襄再图冀州,就有可能面临慕容恪由青州袭取兖州、徐州的危险。
而如果按兵不动,坐视慕容恪夺取了青州,由于中原无险可守,姚襄自身也将陷入极为窘迫的境地。
亲随退下之后,姚襄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王亮的身上。
王亮病容憔悴,形销骨立的模样,仿佛来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姚襄动容道:
“先生还是要保重身体,有些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切勿事必躬亲。”
王亮闻言,心中一暖,但他还是摇头道:
“不过是沉疴旧疾罢了,不甚紧要,而重回河北,事关主公基业兴衰,亮又怎能坐视不理。”
姚襄感慨道:
“能得先生辅佐,诚乃吾平生之幸事。”
以姚襄对于姚苌的器重,进攻河北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将他带在身边,而留其兄姚益守徐州,至于王亮,由于患病,不宜随军征战,则将被留在兖州。
姚襄奉命搭设浮桥,他办事情,姚襄向来放心,果不其然,在破晓以前,就有五道浮桥立在了黄河河面。
此时,黄河南岸自然是火光冲天,五万羌军已经在南岸集结,他们手持火把,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北岸的燕军不是聋子、瞎子,早在羌人搭设浮桥时,燕军斥候就已经将此事告知了黎阳守将。
只是慕容垂同样选择了在邺城收缩兵力,计划诱敌深入,因此,黎阳空虚,守将即使有心想要趁着羌人半渡而击,也实在捉襟见肘,不能调兵遣将。
微弱的晨曦中,姚苌奉命先领前军渡过黄河,背河结阵。
由于水位暴涨,岸滩松软,在羌军的踩踏之下,几成泥潭。
但好在,道路难行,并没有阻碍羌军过河,直至天色大亮,五万羌军尽数来到了河北。
姚襄还在重整队列,姚苌已经领兵直扑黎阳。
白马与黎阳仅隔二十余里,正午时分,姚苌兵临黎阳城下,守将早已弃城而走。
对此,姚苌并不意外,他们能够摸清楚青州的战况,对于仅一水之隔的黎阳,自然也不可能是个睁眼瞎。
慕容垂抽调黎阳守军的情报,很早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姚襄的案头。
若非黎阳守备空虚,姚襄也不会计划取黎阳作为在河北的跳板。
而是要分兵围困黎阳,直扑邺城,决不能将宝贵的时间消耗在围攻黎阳之上。
得知守将弃城,姚襄深感不战而下黎阳,是给自己攻取冀州开了一个好头,也让他对这一战更有信心。
而此时,慕容恪尚在距离邺城七百里外的济水北岸,与段龛僵持,待他得知消息,只怕羌军也将兵临邺城。
第243章 羌使入齐
冀州,邺城(今河北临漳)。
慕容垂紧紧皱着眉头,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姚襄终于来了。
每日行军超过百里,足足二百里的距离,仅仅只耗费两天的时间,就已经出现在了城外五里,安下营寨。
按理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但问题是目前的情况与慕容垂、慕容恪计划的小有出入。
在计划中,慕容恪本应该徐徐而行,然而,征讨段龛一事,顺利得有些过分,沿途郡县不做抵抗,望风而降。
常言道,兵贵神速,慕容恪若是依旧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在途中耽搁,姚襄纵使才智不如他们兄弟,也能察觉到其中有诈。
因此,慕容恪只能选择长驱直入,与段龛僵持于济水。
慕容垂虽然收缩了兵力,但城中也只有二万将士,单论这二万将士的战斗力来说,实在难以被称作是精兵。
而城外却有姚襄的五万精锐羌兵,此战胜负的关键就在于,慕容恪能否摆脱段龛,按照此前的计划,与慕容垂夹击姚襄大军。
然而,姚襄在出兵河北的时候,自会向青州再派使者,与段龛互通消息。
姚襄麾下司马尹赤来到济水南岸,齐军大营的时候,姚襄当时距离邺城尚有一段距离。
由白马赶来,沿途六百余里,尹赤星夜兼程,早已是精疲力竭,但是进得齐军帅帐,蓬头垢面的他还是强行振作起了精神。
“平北将军(姚襄)帐下司马,天水尹赤,拜见齐公。”
尹赤向段龛躬身行礼道。
尹氏为天水望族,尹赤早年间追随姚弋仲离开陇右,迁往关东,在姚弋仲死后,被姚襄拜为司马,素来信任有加。
今日面对段龛,尹赤的礼节不可谓不庄重,态度不可谓不恭敬。
毕竟眼前之人,哪怕是亲兄弟,惹恼了他,也照杀不误,又何况是一名使者。
当初姚襄派遣使者,假意提出愿意入青州协助齐国抗击燕军,却遭到了段龛的拒绝,对待羌人的使者,段龛的态度不甚友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段龛怎么也料想不到,在慕容恪南下之后,青州的局势居然糜烂得如此之快。
听说姚襄再次派来使者,段龛此时也顾不上姚襄背信弃义,难以为友的评价,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笑道:
“尹司马无需多礼,远来是客,请入座。”
见段龛这般神态,尹赤暗暗放下了心,才刚坐下,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段龛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知姚平北派遣司马而来,所为何事?”
尹赤挺直了腰背,拱手答道:
“我家主公本欲出兵青州,与齐公联手抗敌,但是齐公不许”
段龛闻言,脸上露出羞恼之色。
好在尹赤及时话锋一转,继续道:
“但是唇亡齿寒,青州不能不救,我家主公遂行围魏救赵之策,如今已经领兵渡过了黄河,向着邺城而去。”
段龛大喜,他不愿让姚襄入青州,是害怕引狼入室,如今姚襄进攻冀州,自然也就没了这样的担心。
“好!好!好!”
段龛连叫三个好字,激动道:
“是我愚昧无知,听信谗言,误解了姚平北,还请尹司马回去之后,代我向他赔罪。
“姚平北今日援手之恩,段某此生不敢忘怀!”
尹赤自是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又道:
“慕容妄自尊崇,竟敢僭称帝号,背反晋室,大逆不道!
“齐公仗义执言,暴扬其短,使得慕容丑态毕露,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
“然而,慕容气量狭小,不容冉闵,又怎能容下齐公。
“段罴身为忠臣之后,尚未开战,就已言降,乱齐公之军心。
“他自可投降晋贼,想必不失侯位,齐公若降,只怕便要被迫饮下燕人的毒酒,悔之不及。
“我主曾言,段罴该死!”
段龛听见这话,仿佛是见到了自己的知己,别人都在埋怨他残害兄弟。
但是段罴已经找好了退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降。
段龛如果不杀他,怎么可能坚定麾下之人的立场。
瞧瞧慕容是怎么对待冉闵的,先是鞭打三百下,而后送往龙城处死。
以慕容对段龛的恨意,段龛自己清楚,一旦投降,他的结局相较于冉闵,必定好不到哪去。
因此,段罴必须要杀。
段龛扼腕道:
“只恨世人不明白我的苦心,只以为段某暴虐滥杀,连手足兄弟都不能容下。”
尹赤问道:
“慕容亡齐之心不死,纵使我家主公围魏救赵之策得以生效,逼迫慕容恪退军,来日燕军又将卷土重来,齐公可有抵御之法?”
段龛只是叹气,他还有什么办法,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齐、燕两国的国力对比相差巨大,燕国连年南下,耗也能把段龛耗死。
至于姚襄,能救一两次,但也不可能次次出兵救援,毕竟段龛又不是姚弋仲。
只有桓熙才会不惜成本,不计得失的求帮助桓温争夺洛阳、经营洛阳。
尹赤见段龛无计可施的模样,这才道:
“我主北上,若能占据邺城,将燕人赶回幽州,青州可保无虞。
“还请齐公拖延慕容恪,切莫使其回军。
“待其退路被断,必然军心动摇,部众溃散。
“事成之后,我主愿与齐公共分冀州之地,从此两家在这乱世之中相互扶持,永结盟好。”
段龛双目一亮,让他在正面战场击溃慕容恪,段龛自问力有不逮,实在难以做到。
可如果只是拖住慕容恪,不使其能够火速回援,倒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尝试。
毕竟只要与慕容恪保持距离,使得慕容恪心存顾虑,担心在途中遇袭,不敢轻装上阵急行军,就能为姚襄争取到时间。
面对共分冀州的诱惑,段龛要说不动心,自然是假的。
现在的冀州,可不是三年前千疮百孔的模样,慕容有意迁都邺城,因此对于经营冀州,也是舍得花下血本。
三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