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等王猛回答,权翼面露忧色,继续道:
“景略,你是梁臣,而非楚臣,何况自古忠言逆耳,我担心楚公碍于门户之见,不肯听从的金玉良言,最终伤及梁国的元气。”
王猛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他正色道:
“子良无需担心,我虽与楚公素不相识,但只要楚公能识人,有胸怀,必将倚重王某,对我言听计从。”
如果是换一个人说这种话,权翼必然觉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但这番话既然出自王猛之口,权翼自然是信服的。
王猛又道:
“假使楚公真的不纳忠言,一意孤行,我自当向他辞行,回师关中。”
如果友军主帅不是桓温,王猛定然是要不辞而别,留下对方替自己拖延追兵。
但桓温可是桓熙的父亲,即使要走,也必须提前通知对方,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免得猝不及防之下,陷入燕军的围攻之中。
权翼听王猛这么说,也终于放下心来。
实际上,权翼的担心,归根结底,还是对桓温能力的不信任。
楚、梁联军,说是联军,但两军主帅的地位不对等,作为梁军主帅的王猛,说到底也只是桓家的臣子,自当听命于作为桓氏家主的桓温。
如果联军由桓熙,或者王猛指挥,权翼当然不会有这些担忧。
毕竟桓温的名头虽然大,但在灭亡成汉之后,也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战绩。
权翼叹息道:
“只希望楚公能够一如伐蜀,从谏如流。”
如今,有许多诋毁桓温的言论,都说伐蜀是桓熙、袁乔的功劳。
殊不知,伐蜀之所以能够成功,还得归功于桓温能够听从建议,做出正确的判断。
否则就是一个袁绍,优柔寡断,白白错失战机。
桓温并不知道王猛、权翼已经在商量着,如果他刚愎自用,就得为桓熙保留家底。
自占据许昌之后,桓温并未立即出兵洛阳,而是退回了襄城郡,准备沿着汝水进兵,溯流而上。
颍川郡早就是一片白地,没有人口,谷物也被付之一炬,取之无益。
桓温兵发颍川,本是要逐一击破,既然周成已经弃城而走,颍川郡目前来说,也就没有了价值。
如果由颍川出兵洛阳,可能还会遭到燕军的攻击,倒不如走汝水,在洛阳盆地南部的陆浑县(今河南省嵩县东北)与梁军会师。
等合兵之后,再往洛阳,以免被燕军逐个击破。
翌日,王猛与权翼辞行,与王徽之一同前往潼关。
粮草早已备齐,只等王猛领军东出。
与此同时,经过豫州刺史谢尚的斡旋,朝廷没有逼迫姚襄交出劫持陈留内史刘仕的祸首,同时,也同意姚襄以淮南东部换取兖州的提议。
经由会稽王司马昱的提议,将西晋时的徐州一分为二,以淮河以北,也就是后赵徐州为北徐州,以淮河以南,也就是东晋徐州为南徐州。
姚襄身兼北徐州、兖州二州刺史,而原兖州刺史荀羡移镇寿春,领南徐州刺史。
二人将在秋收之后换防,也注定不可能参与到楚、燕之战。
慕容恪、慕容垂在听说桓温退出颍川郡时,误以为对方放弃进攻洛阳的计划。
若是就此退兵,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此番南下,已经逼迫吕护离开了野王,全取河内郡,而周成也已经降服,转而向燕国称臣。
但慕容恪兴师动众,可是冲着桓温来的。
直到听说桓温并没有班师,而是沿着汝水进军,慕容恪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对慕容垂笑道: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桓温终究还是来了,阿奴,准备渡河吧。”
既然桓温决心出兵洛阳,燕军即使渡河,也不会将他惊走。
当然,慕容恪也清楚,桓温既然赶来,必然是有援军的,举目四望,也只可能是来自关西的梁军。
慕容垂对这一战期待已久,当日,他亲率一军为前部,率先渡河。
待慕容恪的主力陆续到达黄河南岸,二人在偃师县安营(今河南洛阳偃师区),准备明日一早,兵发洛阳。
偃师县为河南郡十二县之一,位于洛阳盆地东隅,距离洛阳城仅有百里。
此时的洛阳县,正由周成与吕护共同驻守。
周成守洛阳,吕护守金墉城。
金墉城在洛阳西北角,东汉末年,董卓退往长安,将洛阳烧为废墟,金墉城就是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在东汉洛阳城的基础上修建。
曹魏、西晋时,金墉城是作为帝后游乐的别宫,而在乱世之中,金墉城更多是体现其军事价值,与洛阳城形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当燕军即将抵达洛阳之际,桓熙的大军也终于来到了姑臧。
姑臧城外,七万骑卒旌旗蔽空,外人不知道乞伏部三万骑卒与秃发部二万骑卒的真实水平,光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也足以胆寒。
赵俱没有出城迎接桓熙,根据牛夷的说法,赵俱认为自己一度丢了武威郡,无颜相见,如今正在府中白衣待罪。
牛夷作为凉州主薄,在乞伏鲜卑投降,武威叛乱平定之后,就率先赶回了姑臧,协助赵俱处理公事。
桓熙知道,丢了武威郡,真的不能归咎于赵俱一人。
况且错有错着,若非如此,自己又怎能在乞伏部主力南下的情况下,掠得其人畜,轻易收复河西鲜卑中最为强大的一支,让其余各部为之胆寒。
牛夷为赵俱奉还凉州刺史印、凉州长史印、武威太守印、金城太守印。
刺史印本该属于张曜灵,但他如今却在长安,自然是由赵俱收着。
此前,赵俱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他也是等到桓熙来了姑臧,这才交出了权力,归家待罪。
桓熙并没有收回这些印玺,他对牛夷道:
“牛主薄,你将这些印玺送还给赵长史,代我转告他,我在宫室中等着他,若他执意不肯前来拜谒,桓某只当他要与我绝弃往日的情谊。”
这番话说得很重,果不其然,在听牛夷转述过后,赵俱直奔凉王宫。
桓熙看着一身常服的赵俱,直呼其名,问道:
“赵俱!可是我桓熙有愧于你,让你心生怨恨?”
赵俱惶恐不已,方寸大乱:
“梁公何出此言,梁公的恩德,罪人铭记在心,又怎会生出怨望。”
桓熙疑惑道:
“那你为何还要交出印玺,难道真想弃我而去?”
赵俱闻言,哽咽道:
“梁公以罪人留守姑臧,罪人有负所托,使得梁公劳师远征,方能平定祸乱。
“罪人自觉愧对梁公,无颜再担重任,只求告老还乡,哪怕是在乡间教书育人,也是在为梁公出力。”
桓熙板着脸训斥道:
“糊涂!良骥当日行千里,怎可骈死于槽枥之间!
“你赵俱就是一匹千里马,不为我出力,却想着老死于山林!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难道你连一次小小的挫折都不能越过吗!
“早知道你是这种性子,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独当一面!
赵俱如遭当头棒喝,他激动道:
“梁公一语惊醒痴人,俱幸得明主,安忍弃主而去!”
上一章结尾部分没有删干净,我已经修改了,真的抱歉。
第三章在凌晨两点。
第189章 敦煌索氏
毫无疑问,桓熙是打心底的喜爱、欣赏赵俱,这并不完全是因为赵俱出自天水赵氏,是陇右第一高门的领袖人物。
赵俱既是忠臣,也是功臣,不能因为一次过失,而抹去他过去的功劳、苦劳。
当然,归根结底,这场叛乱并非赵俱施政不当所引发。
责怪一名文官在外有强敌,内有叛党,城内人心惶惶的情况下,没有守住城池,在桓熙看来,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实际上,对于上位者来说,只要下属大节不亏,哪怕是丢城失地,也并非无法原谅的过错。
历朝历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而赵俱身陷囹圄之际,仍然秉持其忠贞之志,不曾向乞伏鲜卑屈服。
这样的忠臣、能臣,桓熙又怎么会让他因为自责,就此告老还乡。
桓熙将赵俱扶起,安抚道:
“凉州叛乱,盖因天灾,而非长史之过,往后,我还需要你继续担任凉州长史,为我治理一方。”
赵俱解开了心结,自是欣然领命。
送走了赵俱,桓熙又在凉王宫接见了前来拜谒的士人。
经过一场针对叛党的大清洗后,武威郡的士族阶层惨遭重创,幸存之人面对桓熙,无不噤若寒蝉。
毕竟桓熙将叛党及其亲族的尸体运来姑臧,所堆砌的那座京观,至今还立在了城外。
实际上,恐惧桓熙的又何止是武威士族,凉州西郡太守司马纂如今整宿整宿做噩梦,每晚都睡不踏实,就怕有人前来借他的脑袋,为前途铺路。
“府君!大事!出大事了!”
长史急匆匆的闯入府邸,司马纂大惊失色:
“可是城中发生叛乱!”
长史赶忙摇头,安抚道:
“城中局势尚在掌控之中,府君无需担忧。”
司马纂才松一口,又紧张的问道:
“究竟何事,居然如此惊慌。”
长史解释道:
“边关急报,张掖太守索孚派遣一军,足有二三万人,正向日勒(今甘肃永昌县)而来!”
日勒为西郡治所,司马纂怒道:
“休要胡言,索孚哪有这么多的兵马!”
长史见他不信,着急解释道:
“府君!千真万确!索孚与卢水胡人一同出兵,已经逼近了删丹(今甘肃张掖山丹县)!”
司马纂闻言,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