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点点头,二人说话间,沈赤黔与秃发思复已经在帐外求见。
此时,阿瑶尚未梳妆洗漱,当然不愿意见客,哪怕来人是自己的父亲。
桓熙指了指背后的屏风,阿瑶会意,快步走到了屏风后边。
“进来吧。”
桓熙冲着帐外喊道。
随即,沈赤黔、秃发思复掀帘而入,向桓熙行礼。
桓熙让二人起身,询问秃发思复道:
“丈人与赤黔同来,不知所谓何事。”
秃发思复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但听见桓熙的称呼,还是忍不住喜笑颜开,他躬身道:
“回禀大单于,思复已经将族中的晋人奴隶尽数送来,如今都在营外等候。”
原来,桓熙昨夜让沈赤黔与秃发思复商量赎买奴隶一事。
虽然沈赤黔是今日一早,等桓熙睡醒过来,才向他汇报,但秃发思复却是一晚没休息,将秃发鲜卑中的一千多名晋人奴隶全给找了出来。
桓熙看着秃发思复一夜未寝,忙前忙后的憔悴模样,不由感动道:
“丈人何必急于一时,桓某不是有言在先,等我调来了羊皮,再来与丈人交易。”
秃发思复却道:
“若非大单于坚持,思复宁肯分文不收,又怎会担心大单于食言,既然大单于想要赎回同族,思复自然应该尽快送来,以全人情。
“大单于不必担心,我都已经偿付了贵族们的羊皮,并非强抢而来。”
桓熙闻言笑道:
“丈人好意,桓某却之不恭,还请丈人稍后,桓某先去安抚他们。”
秃发思复点头道:
“自当如此。”
桓熙走出帅帐,入目便是一千多名身体瘦弱,面色枯黄的晋人奴隶,多是青壮、妇幼,几乎没有老人。
他们虽然身形憔悴,衣衫褴褛,但精神头却还不错,显然是提前知道自己即将收获自由。
桓熙走到众人面前,他们却不知道来人的身份。
小桓公也是老演员了,他满含愧疚道:
“诸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的苦楚,是我桓熙来晚了!这都是我的罪过!”
此话一出,一千多名饱经苦难的晋人奴隶无不大哭,就连看守营门的士兵也为之动容。
一名断臂的中年男子哽咽道:
“梁公,自永嘉之乱以来,我家祖孙三代被鲜卑人奴役,沦落至此,又怎能说是梁公的罪过。
“今日梁公为我等赎身,我只恨自己生此残躯,不能为梁公当牛做马,报答梁公的恩情。”
桓熙摇头,正色道:
“你错了!我将你们赎回来,不是要让你们为我当牛做马!
“记住!你们不再是牛马,而是人,是我桓熙治下的百姓!
“去了姑臧,官府会为你们登记造册,为你们分配土地、屋舍!
“桓某轻徭薄赋,只要勤劳耕种,就能留有积蓄。
“给孩子买甜食,给妻子买胭脂水粉,给自己也添置几件新衣裳,你们将来都能过上好日子!”
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向往,这是他们过去作为奴隶时,不曾想象的生活。
“梁公万岁!”
不只是谁最先欢呼一声,其余晋人奴隶们纷纷跪拜高呼,争相表达自己对桓熙的感激之请。
桓熙明白,还有很多的晋人奴隶等着他去解救,也让他越发期待那场会盟。
翌日,桓熙与秃发思复携手离开广武,前往姑臧,桓熙自然是带上了四万九千名骑卒,以及一千多名被他解救的晋人奴隶。
而秃发思复也带上了两万骑卒。
秃发鲜卑合计四万帐,倾全族之力,当然凑得出两万骑兵。
但这些鲜卑骑兵,包括乞伏部的三万骑兵,实在良莠不齐,真正能够被称为精锐的,注定不在多数。
桓熙也有心借着这次会盟的机会,从河西鲜卑的各部之中,选拔出一批骁勇敢战的将士,将他们迁往关中,编为一军,号为百保鲜卑。
当然,这支百保鲜卑不可能跟匈奴弓骑一样被放养。
匈奴弓骑就是因为缺乏操练,因此只能作为远程打击力量,发挥他们与生俱来的骑马、射箭能力而已,在局势焦灼的时候,根本打不了硬仗。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在桓熙的设想中,百保鲜卑与枪骑一样,将承担正面战场的攻坚任务,自然需要经过艰苦的操训,才能被委以重任。
正当桓熙踌躇满志,前往姑臧的时候,桓温也在占据襄城郡后,兵发颍川,直扑许昌,一场桓温与燕国之间的战斗即将展开。
今天没有了,只有七千。
第185章 进驻许昌
颍川自古就是大郡,原治阳翟(今河南禹州),领十七县,曹魏时,原治所阳翟在内的西北部地区被划入河南尹,西晋时,又分颍川郡西南部另置襄城郡。
时至今日,颍川郡只领九县,治于许昌。
当初,后赵豫州刺史张遇的部众、人口被桓熙、苻健瓜分,分别带去了关中、河东。
颍川、河南、弘农三郡因而萧条。
虽然称不上白骨露於野,但方圆数百里,也确实见不到人烟。
周成从徐州带来的人口不多,毕竟当时需要向魏统借道兖州,身后又有姚襄步步紧逼,跟随周成前来的,只有一万余将士以及他们的家眷。
因此,周成真正经营的,实际也就许昌、颍阴二县而已。
周成辛苦两年,眼看许昌、颍阴恢复了些许元气,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随着乐弘向桓温投降,楚军兵锋直逼许昌,二县百姓所有的努力尽数化为了泡影。
周成遣使请求慕容恪向许昌派遣援军,慕容恪却让他退往洛阳,燕军显然是抱定主意要在洛阳作战。
实际上,慕容恪不愿前往许昌,是担心在他南下之后,桓熙会趁机东出,占据洛阳,阻断燕军的退路。
乞伏鲜卑已经投降,凉州叛乱基本宣告平定,王猛自然大肆宣扬此事,以安定人心,慕容恪自然有所耳闻。
谁又能保证桓熙不会快马赶回,率部东出。
周成没有胆量独自面对桓温,而慕容恪又不愿前来颍川,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依照慕容恪的指示,率部退往洛阳,同吕护一起防守洛阳城,等待燕军南下。
许昌城外,田间麦穗金黄,周成看着秋意浓浓的景象,即便再怎么不忍心,也只得下令道:
“放火!”
秋天是干燥的季节,火势迅猛,升腾起滚滚浓烟。
嚎哭声四起,回忆起春耕时的艰辛,劳作时挥洒的汗水,谁又不会因为这场大火而悲伤。
楚军先锋逼近,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周成组织军民收割刚刚成熟的谷物,即使付之一炬,也好过留给桓温。
桓温来到许昌,入目所见,尽是焦土,唯独一座许昌城还屹立在焦土之上,也许周成还盼望着击退桓温之后,自己还能回到颍川,因此不曾拆毁城池。
‘就凭这一点,将来生擒周成,老夫也得为他留下全尸。’
看着眼前完好的许昌城,桓温心道。
许昌,旧名许,东汉末年汉献帝迁都于此,又名许都,曹魏代汉,建都洛阳,改称许昌。
遥想当年,许昌也是天下繁华之所,人杰地灵,如今却是满目荒芜的景象。
登上许昌城楼,桓温感慨万千,他对众人说道:
“神州沦陷,中原化为废墟,这都是王夷甫等人的罪责。”
王夷甫便是王导、王敦等人的族兄王衍,也是西晋永嘉年间的宰相。
王衍在任期间,无心治国,自顾争权夺利,八万之乱固然是西晋灭亡的主因,但王衍身为宰相,实在难辞其咎。
桓温话音刚落,大司马府记室参军袁宏却当众为王衍开脱,反驳道:
“兴衰自有定数,岂能责怪于人。”
袁宏时年二十七岁,出自汝南袁氏,就是东汉末年,四世三公的那个汝南袁氏。
年少时,袁宏家道中落,但因文采出众,被豫州刺史谢尚赏识,被选聘为参军,被世人称赞为一时文宗。
后来名声传到桓温的耳朵里,又被招至征西大将军府,历任大将军府参军,大司马府记室参军,深得桓温的器重。
然而,袁宏心怀晋室,对此并不领情。
桓温被他当众驳斥,脸面实在挂不住,恼怒道:
“我听说,刘景升有头千斤大牛,食量十倍于常牛,但论及负重,却不如一头羸弱的母牲,魏武帝入荆州,杀之以牢将士!
“王夷甫等辈就是那头千斤大牛,尸位素餐,天下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说罢,桓温愤然走下城楼,再也没有了心情怀古。
众人赶忙追了上去,而袁宏却并不惶恐。
实际上,这并非是袁宏第一次冒犯桓温,但是人才难得,桓温一直容忍他。
当然,今日当众顶撞桓温,后果可能会被降职,甚至免官,可袁宏并不在意。
明眼人都知道,留在大司马府,尤其是担任记室参军这样的心腹职位,要不了几年,就是妥妥的开国元勋。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安能摧眉折腰,侍奉权贵,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桓温再怎么恼怒,也只能疏远、弃用袁宏,而不能杀他。
毕竟士人可不是奴婢。
对于袁宏来说,荆州容不下他,亦可往建康求职。
桓温的长史范汪就是这样的情况,自己弃职离开了桓温幕府。
而主薄习凿齿,即使桓温明知道他心向晋室,也只能将他贬为户曹参军,眼不见为净。
原时空中,习凿齿临终时留下的遗疏,还在详细论述晋承汉室的正统性。
桓温看似风光,其实也受到了许多的约束,哪有桓熙在北方另起炉灶来得洒脱。
回到临时住处,那是东汉末年,曹操为汉献帝营造的宫室。
桓温仍然气愤不平,范汪是这样、习凿齿是这样,袁宏也是这样,自己将他们视为心腹,委以重任,但他们从来都不肯跟自己一条心。
“若是在熙儿麾下,哪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桓温气恼道。
乐氏并不知道桓温说的他们是谁,但清楚,所谓熙儿,正是楚国世子,当朝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