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怕他坚持不到芈八子死的那一天,毕竟他的身体看着没有芈八子好。
这盒子里的诏书,只怕就是他留给自己的“保险”。
确保即便是陈野死了,芈八子也不能为祸朝纲。
“臣遵旨。”
嬴驷这才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他看着众人,继而说道:“孤的几个子嗣,多是不堪大用的,尤其是嬴荡。”
“此子跋扈不堪,哪怕是天塌地陷,秦之将亡,亦不可奉其为王。”
他微微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若有人奉其为王者,孤之亡魂定然索其性命!秦之列祖列宗,定然不会放过!”
众多臣子站在那里,听着嬴驷用尽全身的力气说着这话。
他们不觉着可笑,只觉着内心凄然。
一代雄主明君,到了生死边缘的时候,也不再怀有理智了,而是变得如此多疑。
“臣等听令。”
嬴驷的脑海中思绪继续运转着,片刻后又是说道:“如今,孤之将亡,国内不定。”
“当遣质子往各国。”
“公子芾性格温顺、为人谦和,便去齐国吧。”
“奉孤诏令,即刻起身。”
声音刚落,不等众多朝臣反应过来,便有一个个的侍卫应声而去,准备带着公子芾直接前往齐国。
这是早已经与齐国商议好的,齐宣王会派遣他的嫡长子来到秦国作为交换。
张仪、苏秦一愣,王上的诸多公子中,除却去往他国为质子的人之外,只剩下了一个公子荡一个公子壮一个公子芾,如今公子芾也被送往他国,国内便只剩下了一个公子壮一个公子荡、
但公子荡刚才王上已然说了,不可为王。
难道王上中意的竟然是公子壮?
司马错微微一顿,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口提醒,但最后还是情感占据了上风,上前一步:“王上,若公子芾也前往他国,国内便只剩下一位公子壮了。”
他委婉的说道:“前岁,您将公子壮宗室去名,如今恐怕来不及将其增名而为秦王。”
来不及是一个试探的话语,若是嬴驷真的下定了决心,那还是来得及的。
嬴驷却只是笑了笑:“谁说孤的诸多公子中,唯有他们二人如今在国内了?”
司马错一愣,他仔细的回忆着,甚至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但思来想去都并没有发现什么错漏之处。
“王上.”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嬴驷打断了,嬴驷看着众人笑了笑说道:“行了,先不说这个事情了。”
“先说一说孤的身后事吧。”
嬴驷这个时候像是有了些许力气一样,他能够半躺着了。
“孤去时候,不可耗费国力大肆丧葬,不可扰民使民众不得正常生活。”
他思索了一下又是问道:“如今已然是几月了?”
陈野轻声答道:“王上,已然是近二月了。”
二月啊。
嬴驷感慨了一声:“二月是个好时节啊,春耕的诸多事宜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大司农出列,微微躬身道:“启禀王上,已然准备好了,只是”
嬴驷微微一笑:“行了,不必苦着一张脸。”
“孤去之后,民间当以天代年,国人服丧三日便替之三年,下一任国君便以月代年吧。”
“春耕乃是国之大计,不可因孤的缘故耽搁了。”
他看向身旁的赢疾又是说道:“另外,宗室那里也不可大肆操劳,以至费过度,春天一旦到来,恐怕天下又将不安宁了。”
“便让国人过上一个舒舒服服的夏天吧。”
赢疾微微躬身,脸上的神色平和,他乃是宗室,进宫自然是方便的。
这些话语嬴驷已经与他交代很多次了,他也早就知道如今的活着对于嬴驷来说是一种折磨,因此虽然有些许伤心,但伤心并不是很重。
嬴驷想了想,又是说道:“其余的事情么,上一次孤病重的时候,其实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为免生乱,便再次与诸位说一说吧。”
“孤去后,国君年幼,但”
“有诸位国之柱石在,不可使他人干政。”
嬴驷的话中带着一股的凌厉:“诸位可是明白我的意思?”
干政?
这个词就已经很明显了,是针对后宫的。
苏秦、张仪等都不是蠢笨之人,当即微微躬身道:“唯。”
嬴驷继续说道:“此外,便一如上次的惯例。”
“令安国君陈野为辅国之臣,在国君亲政之前,总览一切国务,见其如见孤,如见国君。”
“奉孤之诏,任何人不能凌驾于他之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犹豫,似乎不知道下一句话应该不应该说出来一样。
“此外.”
嬴驷停顿了许久,终究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来,而是叹了口气将口中的话语转成了另外一句话。
“陈野之下,择陈瞻、陈慎、司马错、赢疾、苏秦、张仪等六人为辅国之臣,辅佐君王与安国君处理朝政。”
七人行礼而后听令。
嬴驷说完了这些之后,看了看大殿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见到那里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又是强提了一口气。
“孤这一生,已然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够看着秦国继续强盛下去,诸君都是秦国的柱石,在孤去之后,当尽力辅佐秦王啊!”
众人自然是点头。
又是过片刻,油灯依旧在燃烧着。
嬴驷依旧是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废话,但却依旧没有立下秦王的人选,在场的人中,除却陈野之外其他人都有些着急了。
毕竟如今嬴驷的状态看起来已然非常不好了。
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过去了。
若真的过去了,而没有留下确切的下一任秦王人选,那对于秦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怕秦国便要大乱了。
于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各自用着眼色。
可却没有人敢开口。
司马错微微碰了碰赢疾,看了一眼嬴驷,眼神像是在说什么。
赢疾却微微摇头,示意司马错不要开口。
又过了半个时辰。
嬴驷的胸膛起伏,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但他却依旧硬撑着。
正当众人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大殿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侍卫急厉的怒斥声:“奉王之诏,阻拦者死!”
众人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人被众多侍卫护送着前来。
那少年人一脸的风尘仆仆,但身上的气势却十分凛然,像是冬日的松柏一般,十分挺拔。
“公子稷?”
有人没忍住惊呼一声:“公子稷如何在这里?”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几个人全都是突然之间明白了,明白了为何嬴驷不肯透露下一任秦王的人选,更是明白了为何嬴驷今日显得这么奇怪,明明人之将死,却一直挺着最后一口气不肯离开。
是在等公子稷!
而这个时候,眼尖的苏秦、张仪则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们看到了公子稷身旁的两个人。
陈守、陈昭。
陈氏!又是陈氏!
张仪砸了咂嘴:“师兄啊,看来陈氏的第三代嫡长,再次入了君王的眼啊!”
苏秦撇了撇嘴:“有本事,你也让君王三代都宠你啊?”
“你不瞧一瞧安国君之功,以及人家三代的子嗣的争气。”
苏秦感慨道:“陈慎被天子夸耀乃“礼之所在,义之所当”,陈瞻马上封功为候,陈昭更是年纪轻轻名满咸阳。”
“秦国有陈氏乃天之幸啊。”
躺在病榻上的嬴驷这会儿像是有了最后一点力气,回光返照一样。
他笑了笑,甚至不需要人扶便能坐起来了。
“来。”
“稷儿、昭儿,到我这来。”
嬴稷、陈昭走到嬴驷面前,此时的嬴驷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耽搁,望着众人,神色威严肃穆。
“此为孤之嫡子,礼之所在,国之所在!”
“孤之诏令,公子稷当为太子!”
“孤去之后,太子即位!”
“不可耽搁!”
说完这话之后,没等众人行礼,再次开口道:“此外,陈慎其人公正而仁和,其功无数,加为上卿,增禄三百石,掌宫闱之兵。”
“陈昭为人谦逊,才名传荡,兼之咸阳学宫优等,当为重用。”
“令其任司寇一职。”
这是嬴驷早就想好了的。
“此外.”
嬴驷微微叹气,再次开口:“加陈守为太子师,望尔督太子学业!”
“咳咳咳咳咳“
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嬴驷说完这话后,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而后双眼睁着向后仰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微薄的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苍天不公,苍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