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牧民们纷纷一涌而上。
“别急别急。”母亲哈哈一笑，从袋子里摸出一把长长的竹条。
“严小牛。”开口先叫了个汉名。
“我在，我在。”一个吐蕃人笑着举手。
阿卖力不可思议瞪着他，这吐蕃人居然取汉名了。
“宋军说的牛羊皮不错，可以去供销所拿你的东西了，你是全部换白糖和茶叶的吧。”
“是的是的。”严小牛拿到手上，那长长的竹条上写着，白糖二十斤，绿茶十斤。
严小牛以前喜欢喝奶茶，但现在喜欢喝宋人的绿茶。
他换了大量的白糖和绿茶，他高高兴兴拿着这竹条走了，一会就可以去供销所换来自己的物资。
阿卖力的母亲陆续把竹条给大伙，取了汉名的东西都比一般吐蕃人要多一点。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不满的声音，有人表示自己也要取汉名，有人表示宁死也不会取。
还有人道，你假装取一个就行，有好处为什么不这么干。
那人道，我听不惯别人叫我汉名。
阿卖力母亲好不容易把东西分完，这才有机会和儿子说话。
“阿玛。”
“看看我英勇的扎西。”母亲慈爱的摸着他的头，笑问：“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不走了。”阿卖力道。
“？”母亲也是一脸蒙。
“我不当宋军了，我回来陪着阿爸阿玛。”
“？”母亲和妹妹一脸惊呆的模样。
四周突然陷了一片安静，阿卖力略有些惊恐的看着母亲和妹妹。
母亲正看向四周的一切。
连排的房子，圈养的牛马羊，还有围起来的一百多亩地。
她又想到家中好不容易这几年存起来，用也用不完的钱粮，甚至还有一锭大银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自语，表情有些惊恐。
“什么怎么办？”阿卖力道：“咱们回老家，去逻些（后世拉萨），然后找个地方，继续牧养。”
母亲突然就暴怒了，她几乎要哭出来：“当年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又要回去给他们（指贵族）做牛做马吗？”
“在这里不是一样给宋军做牛做马？”阿卖力也怒道：“我差点战死在西夏。”
“这里十年交的税也不如在逻些一年交的税啊。”母亲哭道：“你跟着逻些的贵族们，不是一样要上战场，逻些三抽一啊，你的父亲，你的弟弟，都可能被抽上。
“你在逻些不会有尊严的。”阿卖力的母亲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让阿卖力大为震惊。
399.第399章 大宋朝海纳百川
399.
吐蕃人打仗都是三户抽一，但有的户可能没有成年应征男子，就得其他户多出。
而宋军这边现在是十户抽一，机率远远低于吐蕃贵族们。
阿卖力沉默不语。
母亲说的没错，这边的税比逻些低，这边抽丁的机率比逻些低，关键是他母亲说的最后一句，他在逻些不会有尊严。
尊严？
从来目不识丁，连数数都要靠妹妹的母亲，在跟着宋军几年之后，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定是宋军教的。
阿卖力知道母亲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但现在居然有尊严这种字眼从他母亲嘴里冒出来。
明明听的很剌耳，但好像很有道理。
他母亲说着说着，突然情绪失控，接着痛哭起来。
阿卖力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说自己已经在宋军中很厉害，到了逻些找个贵族，说不定会得到赏识，也能成为有地位的人。
母亲还是哭，阿卖力想的美妙，吐蕃都是世袭，贵族们永远是贵族，奴隶永远是奴隶，你阿卖力凭什么成为有地位的人？
阿卖力又说大量的族人们都回来了，有七百多人，大伙都是这么干的。
母亲哭道，对啊，七百多人回来了，凭什么你可以成为有地位的人？
阿卖力呆住了。
这才几年不在家，他曾经眼中啥也不懂的母亲，现在变的能说会道。
可惜他不懂什么叫洗脑。
他母亲和妹妹过去几年一直在宋军做事，宋军天天洗脑，每天在说贵族们的不堪，说宋军的优待，加上他们实际上能得到大量的好处，母亲和妹妹现在已经是彻底的投向了宋军。
阿卖力说服不了母亲，试图转身说服妹妹。
但妹妹也哭了起来，眼神中也全是绝望，还希望哥哥能再考虑一下。
因为她想到一个问题，像哥哥这种从宋军出来的人，很可能遭到宋军的报复，马上就会来驱赶他们。
反而那些家中没有宋军的人，不会被驱赶。
一家三人还在痛苦中，突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三人回头，就看到有两匹战马疯狂的跑向这边。
等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阿卖力父亲和弟弟回来了。
两人看到阿卖力，都是气急败坏。
“你不当宋军了？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怒不可竭，差点想拿马鞭抽阿卖力。
阿卖力这才知道，父亲和弟弟刚刚被宋军要求离开叠州城，以后也不需要再去叠州城了。
当然，宋军结清了他们的工钱，并没有拖欠。
“阿爸和玛（指弟弟）每月在叠州城帮宋军干活，一年能赚五贯钱，每月还能领一斤糖，两斤盐”
“我和你袄玛（指妹妹）每月帮宋人制做皮甲，一年也能赚三贯钱，每月还能领半斤糖，一斤盐”
阿卖力母亲向他扳着指头，全家一年靠宋军赚了不少，每年还能领物资，小日子正红火着，你突然不干了。
按宋军尿性，用不了多久，就得让他们搬家，离开这里。
“宋人要我改名换姓，取汉名。”阿卖力大怒道。
“那就改啊。”父亲勃然大怒：“改名字算什么，你妹妹也改了，老子也准备改。”
阿卖力目瞪口呆看着父亲，接着又道：“他们还不许我拜礼，不尊重我们的智者。”
“信仰是在心里面的，你表面答应宋人不就好了。”父亲又道。
“。。”阿卖力。
阿卖力没想到父母会变成这样。
阿卖力的回家并没有团聚的喜乐。
反而让全家陷入一阵阴影和痛苦中。
当天家人们都没有在一起吃饭，母亲和妹妹只知道哭，父亲开始喝酒，喝的大醉，弟弟根本不理阿卖力，一直坐在外面，看着远处的叠州城方向，目光全是迷恋。
看着全家人的这种状态，阿卖力第一次产生了疑惑，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吗？
草原的知者，共坚赞啊，请你指引我方向。
阿卖力回到屋子里，想找个佛像拜礼，虔诚的请求智者的指引，结果发现家里连个像都没有。
他去问弟弟，家里的这些东西呢？
弟弟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淡淡的道：“去年冬天烧掉取暖了。”
“。。”阿卖力。
当晚阿卖力辗转难眠，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了没一会，十几骑族人来到他家里。
葛尔钦也来了，还有一些距离他家近的，全是他们这批宋军中回来的族人。
葛尔钦一来就破口大骂：“达娃次背叛了我们。”
“?”阿卖力。
葛尔钦说，他昨天天黑前想去达娃次家，和他商量事情，去了才发现，达娃次回叠州城了，好像要重新加入宋军，改汉姓取汉名，因为达娃次的父母都支持他这么干。
葛尔钦说完，四周一片骂声，接着同来的十几个族人都在说，有好多人在背叛他们，都要重新加入宋军。
阿卖力一言不发的听着，心里百般滋味。
这时葛尔钦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是不是往逻些迁移？”
阿卖力道，我父母好像不愿意。
葛尔钦道，那咱们自己走，反正我肯定不会改汉姓的。
葛尔钦一定要去追寻智者共坚赞，一定要保持吐蕃人的传统，哪怕和父母翻脸都在所不惜。
他也觉得父母在这几年里，已经变了样，变的很陌生了。
赵与芮的宣传洗脑工作这么好，这些没有文化的吐蕃中年男女根本招架不住，而且他们是能看到实惠的。
突然让他们放弃到手的一切，没有人愿意。
这十几个还在商量着往哪迁，怎么走，不远处一股精骑缓缓靠近。
“特娘的。”四周一片骂声，那些一副高高在上，高昂着头的宋军，正是他们曾经的族人。
阿卖力这边有个人的哥哥就在对面，还是亲哥哥。
两兄弟走了截然不同的路。
“看你的阿佳。”葛尔钦咬牙切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宋军，又不打仗，穿着札甲，吓唬谁呢。”
木提克恼羞成怒，骑马迎上去：“阿佳，阿佳”
对面一个宋军伍长淡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木提克，请叫我大哥，不要叫我阿佳，咱们现在跟着大宋，要习惯用汉语。”
“。。”木提克怒道：“你不是吐蕃人？”
“我现在是宋人，我叫刘英。”
“tui”木提克狠狠吐了口水。
对面全是吐蕃人，但一个个冷冷看着他。
“刘英，不用管他们，让这些人回去，继续做那些贵族们的狗就好。”边上另一个吐蕃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