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通往宛城的官道,比之其他所有的官道,都要宽大平坦的多。
只因自从曹丞相有了南征之意,每天都有无尽的粮草器械、军用之物源源不断的从许昌发出,发往宛城的大营。
此时正是春日,官道两侧绿油油的一片,除了梯田庄稼,便是无尽的野草,但各处生机勃勃,焕发着生命的力量。
开阔通畅的大道上,迎面从许都放下飞驰而来两匹战马,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黑的马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白马则是犹如牛乳白练,耀目生辉。
白马之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也是一身白色锦绣,俊眉朗目,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足蹬快靴,腰悬宝剑,顾盼生姿,神采飞扬。
黑马之上的人,却极为邋遢,一身灰色暗淡的衣服,宽大的已经完全不合身了,整个袍服耷拉在马背上,嘴上的胡须凌乱,横七竖八的围绕着那张嘴,帽子鞋子都极为破旧,看上去如一个乞丐一般,但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
两马正飞驰之间,白马上的年轻人忽然一勒缰绳,刹住战马。黑马上的中年人来不及停住,往前一窜,便到了白马身前数丈之外。
“仲达!你看这是什么?”
白马少年在后高声喊道。
黑马上的中年人勒住丝缰,身子不动,脑袋一转,回头观望,其形如狼!
司马懿回头,看曹丕手中除了丝缰和马鞭之外,并无其他物件,奇怪的问道:“世子,你这是……”
曹丕纵马往前,来到司马懿面前,正色说道:“仲达,我知道你如此装扮,不过是韬光养晦,潜隐藏形而已。前面寻个去处,好好的沐浴更衣,收拾一番,我带你去军中,拜见父亲,直面众谋臣大将。不可失了风度。”
司马懿低声说道:“微臣只想辅佐世子,并无大志,军中自有智者,何须用我?还请世子宽恕微臣。”
曹丕哈哈笑道:“仲达之志,不在荆州,而在天下!”
“但荆州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今年近不惑之年,悠悠岁月,曷其有极?若不趁此机会,建功立业,难道等你如七十老叟,空自嗟叹不成?”
司马懿面色微微一惊,没想到曹丕小小年纪,竟然能看的如此清楚,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整个许都,皆以司马懿为菜鸡一枚,独曹丕视之如珍宝,养在府中,朝夕相见,听他教诲引导。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曹丕的智慧谋略虽不及司马懿,但识人之能,已在司马懿之上!
“微臣遵命……”
司马懿说话之间,身形放开,原本佝偻拘束的身材,忽然变得长大魁伟,坐在马背上,也有几分英雄之姿。
“还有,你这回头的习惯,也要改一改,尤其在我父亲面前,万万不可显露出来!”
“鹰视狼顾者,不可大用,用之必反,这是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上一个因此而被杀的人,便是陈宫,那可是我父亲的大恩人。”
曹丕说话之间,打马向前。司马懿在后,呆了数秒,暗自将曹丕的话记在心底,也拍马赶上曹丕,两骑马如离弦之箭,踏起一道烟尘,往宛城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
夜幕时分,宛城中军大帐里。
“父亲,孩儿听闻父亲在宛城,要打荆州,因此带着仲达前来军前效力。”
曹丕躬身给父亲请安,回首招呼司马懿到近前,一同拜见曹操。
五大谋士,曹仁、夏侯等诸多武将皆在帐中,看到司马懿身材魁伟,双目如鹰,虽无耀目的气势,却有摄人的气质。令人观之陡然生出一种畏惧之感。
这些人中,多有认识司马懿的,见他一改往日的作风,忽然变的锋芒毕露,心中暗自惊讶。
曹操伸手扶起曹丕,点头微笑,深感满意,没想到诸子之中,唯有长子曹丕,有这份孝心!
“许都乱时,你三弟借送粮之故来到军前。你留守许都,助荀令君守城。如今许都承平,你又来军前。可见你是真心为了社稷着想!”
曹操轻轻抚摸着曹丕的后背,叹息着说道,言辞之中,不免有对三子曹植的失望之情。
曹丕身子笔直,正色说道:“孩儿眼中,只有大汉的丞相,并无父亲。丞相尚且为国事操劳,征战在外,我岂敢沉迷歌舞诗画,而辜负了这男儿之身!”
曹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身来到司马懿面前,笑着将他扶起,温言问道:“不装了?”
司马懿战战兢兢,跪伏于地:“丞相圣明烛照,司马懿如顽童稚子一般!”
曹操哈哈大笑,点头说道:“我与你父乃是同朝官员,你好好辅佐丕儿,他日自有封赏。”
司马懿唯唯遵命。
贾诩在侧,低声对荀攸说道:“今日才见真麒麟,你我都是半个瞎子!”
荀攸叹息,低声说道:“我等老矣,早晚必是此子的天下!”
程昱站在二人的身后,注目观察,沉默不语。
陈群和钟繇面面相觑,陈群低声问道:“他二人到底说的世子,还是司马?”
钟繇以手掩口,低声说道:“像是说的世子,又像是说的司马……”
陈群摇头:“又说废话!”
……
襄阳城,军师府里。
诸葛明正在与马良商谈荆州政务,忽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人未到,声音已到。
“兄长,小弟不辱使命,前来复命了!”
诸葛亮风尘仆仆,手拿羽扇,摇摆着走了进来。
“你看他,小有寸功,便已经开始飘了!”
诸葛明手指诸葛亮,笑着对马良说道。
“卧龙先生不过三五日之功,便劝的孙权起兵十万,攻打合肥,曹操二十万精锐,已是亡灵,我若有此‘微功’,我也飘,或许比之孔明,飘的还高!”
马良抚掌大笑,乐呵呵说道。
诸葛亮走到桌旁,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放下手里的羽扇,从桌上端起一碗马良替他倒好的热茶,笑着说道:“我不笑别的,我笑士元小儿心性,过了这么许久,还在记恨兄长不收留他在荆州,把他放入江东的事。”
于是将如何拜访庞统,庞统如何说话等事详细说了一遍。
诸葛明正色说道:“这并非小儿心性,而是本性难移。我当时所以不留他在荆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若在荆州,你们长期难以相处。庞统性情乖张,持才傲物。久而久之,荆州的内外官员,规章制度,都要在他身上被践踏的精光。我怕如处罚他,显得不够义气。若不罚他,又难以服众。所以只好将他放入江东。”
诸葛亮点头赞叹:“兄长识人之明,天下莫及。我只以为你是真心因为荆州没有空缺,才让他去江东,原来是早就看透了他!”
154.第154章 智斗司马懿
154.
马良端起茶壶,又提诸葛亮满了一碗茶:“也就是孔明,换了旁人,到难以邀请得他出山了!”
诸葛明点头:“有庞统为辅,合肥曹操败局已定。唯一的悬念,在于速度。如今是孙权与宛城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谁能抢得先机,谁便能取胜!”
正在这时,孙乾急匆匆来到府门前,轻轻叩打门环。
马良在院中看到,急忙起身相迎,一边说道:“军师府中,没有那许多规矩,便是寻常百姓,若有事来找军师,也是随意进出的。你来这里,何必如此拘谨呢!”
孙乾正色说道:“没有规矩,怎成方圆?虽有急事,不敢擅入。”
诸葛亮起身哈哈笑道:“职业病!职业病!季常莫要理他了!”
孙乾入了府门,急急跑到诸葛明面前,掏出手里的一封斥候来信说道:“军师,宛城有变,曹丕入宛城了!”
诸葛明接过信封,压在桌面上,并未开启。
诸葛亮看着一脸是汗的孙乾,带着几分困惑的问道:“曹丕入宛城,影响大局吗?难道曹丕真想拿自己的千金之躯,来荆州换张辽?纵然他肯,我料曹操也不会交换。那他来这里,又有何意义?”
诸葛明淡淡的说道:“曹丕并非一人前来曹营。”
孙乾点了点头,顺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
“来人复姓司马,可称‘冢虎’!”
孙乾点了点头,又茫然说道:“确为司马,但‘冢虎’之称,又是何意?”
诸葛明将压在桌上的书信收起,交还给孙乾,淡淡的说道:“你速将此信发往江东,面交庞统,催他进兵合肥!务必要快!”
孙乾领命,收起书信,快马离开。
“兄长,到底何事?你又不说,却将书信转交庞统?”
诸葛亮被吊的胃口满满,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
诸葛明忽然笑指诸葛亮:“孔明,真正的对手登场了!”
春日,本是个百花齐放,生机盎然的时节。
但许昌的皇宫里,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皇宫虽然比不得昔日西都长安刘邦的皇宫,也不得过东都洛阳光武刘秀的皇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宫毕竟是皇宫。
此刻,许都的皇宫,却是野草横生,藤葛乱窜,就连汉献帝刘协的寝宫的窗台上,都爬满了荆棘,宫殿处处透着破败萧索之感,却哪里有半分的生机?
整个宫殿,也不过数十个宫女,而其中大部分更是丞相府派去的耳目,只管着监视刘协的一举一动,至于辛苦劳作,甚至不如跟随汉献帝一起被幽禁的伏皇后。
这一日,阳光明媚,照射在中宫院子的野草上,发出油绿的光华。汉献帝刘协独自一人,斜躺在一张古旧的躺椅上,微微闭着双目,模样在温暖的阳光下,似乎已经熟睡,又似乎只是寻求片刻的安静,独享自己的世界。
只有这个偏殿,是他唯一可以做主的地方,所有的宫人,没有他的许可,皆不可入内。
伏皇后手里提着挎篮,穿过荒草院落中一条狭窄的小路,轻轻的到了刘协的身边。这位大汉天子的皇后,身着朴素,不施脂粉,甚至裙子的下摆处还有几处补丁的痕迹。
汉献帝听到声响,并未睁眼,喃喃问道:“你又来给我送饭么?天天野菜,朕果然是个野菜天子了!”
半月之前,曹操引领铁甲军回许昌,稳定了因马超来犯导致的混乱局面。曹操恼怒于汉献帝刘协在马超南下之际的默不作声,他也明知道刘协对他恨之入骨。归来之后,曹操断绝了宫廷的所有饮食起居的供应。献帝没有办法,又不能出宫,连续挨饿数日,只以喝水填饱肚子,差点丢了半条命。还好马皇后聪慧,天天挎着篮子满园里寻找野菜果蔬,再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吃食,供奉给刘协。
于是刘协自嘲为野菜天子!
其后,曹操复又南征,离开了许昌。宫廷内的供应在荀令君的争取之下,重新恢复如常,这才保住了汉献帝夫妻二人的性命。
伏皇后莞尔一笑,走到刘协身后,轻轻揉捏着刘协的肩头,温言说道:“陛下,妾父亲今天要来看望陛下,恐怕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刘协听到伏完要来,一翻身站了起来,睁眼看着伏皇后,精神立刻便长了许多:“自从上次曹贼回传京师之后,国丈已有近一月未曾入宫了,今日如何敢来?”
伏皇后伸手挽住献帝的胳膊,让他重新归坐,低声说道:“妾也不知,只是朝会之后,突然收到父亲传来讯息,说午时要来宫里给陛下请安,等他来时,一问便知。”
献帝抬头看天,日近当头,看看已是正午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两个侍卫将宫门打开,伏完手提食盒,赔笑谢过了守门的侍卫,小步快走,穿行过院落的荒草,来到阶下。
“微臣伏完,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伏完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伏皇后,整理衣冠袍服,跪在阶下乱草之中,给献帝刘协请安。
刘协急忙上前,伸手扶住国丈,拉着他坐在身边的石凳上,满眼皆是感激。曹操只手遮天,自从初次南征受阻之后,脾气越发暴躁,连昔日装模作样的早朝都已经废止,如今的献帝,完全变成了一个幽禁的废物,与世隔绝,又无自由,内外不通,混吃等死。
朝中原有的铮臣,也在这数年之中,被曹操迫害诱导,死走逃亡,或者变节归于曹府,真正的朝廷心腹,十不存一。伏完能在这个时候不避艰险,前来探视,已经足可感动的献帝垂泪不止了。
“朕只当临死之前,再无机会得见国丈,没想到还有今日!”
刘协说话之间,眼泪汪汪,紧紧抓住伏完的手,不肯放松。
“曹贼看的紧,始终不敢前来。今日荀令君主持早会,我仗着从山东筹措得粮草十万石,略有微功,请求入宫看望我女。荀令君倒是开明,欣然同意。所以才能入宫拜见陛下。”
伏完抬头看了看宫门,低声说道。
刘协惊奇问道:“如今宫外情势如何?曹贼又兴兵征伐哪里了?”
伏完躬身说道:“上次征伐荆州,寸土未得,反而损兵折将,五子良将之中,于禁乐进皆命丧樊城。后因马超来袭,曹贼退守宛城。如今整顿兵马,又出宛城,恐怕早晚还有一场大战!”
刘协默默无言,低头叹息,良久才说道:“曹贼祸乱朝纲,绝无忠义之心,如今渐渐以曹府代替朝廷,以府臣代替朝臣。日复一日,等到这些朝臣逐渐老去之后,他便可以用曹府改为朝廷,自立门户了。”
“原本以为,马超西凉兵吗汹涌而来,马超又有万夫莫敌之勇,定然可以横扫京师,拯救朕出牢笼。没想到如此不济,未到京师,未与曹贼对阵,便败退而去,龟缩在西凉,不敢再战!”
言辞之中,带着七分的绝望,三分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