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干,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
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说道:“你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
众人闻言都拍手道妙。
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再次坐了下来。
听贾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贾宝玉的话语,都说道:“说得有理。”
只有薛蟠一个人因为没有学过文,读过书,算是一个文盲,觉着这场合不适合自己,便是扬着脸摇头说道:“不好,该罚!”
众人心中纳闷,宝玉可说的不差,为何该罚?
众人不解薛蟠的话语,便是看向薛蟠,问道:“这如何该罚?”
薛蟠自知理亏,便是胡搅蛮缠起来,说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
云儿这个风尘女子也是被薛蟠的呆霸王脾气给逗得没有了好脾气,便是伸出白皙柔嫩的小手来拧了他一把,笑说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
于是云儿拿起琵琶来,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第513章 又一个祸端的开始
唱完,大家齐声喝采,唯独薛蟠这个人是浑人一个,偏生不说好的。
贾宝玉则是饮了一杯美酒,便是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
算是完了令。
下一个人,该是冯紫英。
待冯紫英沉吟半晌后,才说道:“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
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
令完,下该云儿。
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
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
云儿又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
众人素来就知道薛蟠不醒世,都替薛蟠遮掩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
薛蟠连忙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
云儿又道:“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说完,便唱道:
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
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
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
令完了,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
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
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
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
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
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
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
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
众人道:“怎么愁?”
薛蟠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
说着便要筛酒。
宝玉笑道:“押韵就好。”
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
众人听说,方才罢了。
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
薛蟠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
薛蟠又道:“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众人听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
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
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
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
众人都道:“罢,罢,罢!”
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
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
于是蒋玉菡说道:“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
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
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
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
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
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
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
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
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莫不是念了我那妹夫家中的大丫鬟?”
说毕,众人皆是微微一愣,不敢开口。
冯紫英则是看向薛蟠,眉头微微皱起,本来大好的兴致,便是被薛蟠这么一句话语给搅和了。
那袭人乃是芸二爷家中的丫鬟,这般在背后胡说,只怕不好。
更何况,薛蟠在贾芸那边也没有太大的面子。
平日里装装样子,狐假虎威也便罢了。
倘若是此事让贾芸知道,可讨不得他们多少好处的。
当即,冯紫英便是很没好意思起身来,说道:“薛大哥,你该罚多少?”
薛蟠顿时也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了话语,又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才说道:“该罚,该罚!”
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算是赔礼道歉了。
此刻,贾宝玉的眼神里面浮现出来一抹失落之色,忍不住看了薛蟠一眼,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毕竟,那袭人已经不是贾宝玉房中的丫鬟了。
论及关系,似乎与贾宝玉也没有多大关系。
蒋玉菡、云儿等人不知原故,宝玉便是告诉了出来。
蒋玉菡等人忙起身赔罪。
这等涉及贾芸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背地里面胡说的事情。
众人被薛蟠扫了兴趣,却也不敢多提,只能够敷衍道:“不知者,不作罪。”
不多时,酒宴散场。
薛蟠跟着云儿去消遣风流。
宝玉则是从蒋玉菡处得了一个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
琪官则是从宝玉处得了玉扇坠。
两个人算是交换了信物。
而冯紫英则是在此事之后,顿觉着自己似乎是得意忘形,高兴昏头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竟然在薛蟠等人跟前谈及那件事情,当真是糊涂。
索性,没有酿成什么祸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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