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妃之前所说的那些,你们这些大臣,有本事你们就调集军队,攻破齐王府,然后皇帝任由你们处置。
至于需要动用多少军队,你们看着办吧。齐王府有三万营州卫精锐守护,你们调动一两万人,怕是有点不大够。
大臣们被皇帝一家耍滚刀肉的玩法彻底搞无语了。按照大明的制度,在没有皇帝首肯的情况下,想要调动三万以上的京城军队,去进攻皇帝的住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做梦都没有这么做的。
到了晚膳时间,孙太后亲自来到南宫,探视朱祁镇和二皇子。
二皇子病情沉重,也仅仅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二皇子、三皇子被下毒一事,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种种证据,都指向了金英阴谋毒害皇子,从而嫁祸皇帝。
人证物证俱在,连朱祁镇都不得不相信。
所以朱祁镇和孙氏之间便生出了不小的芥蒂:自己这位母后为了保全孙氏一族,竟然以残害皇嗣为手段,向皇帝施压。
将娘家人的利益,置于夫家之上,这让朱祁镇的人生观都有些被颠覆了。
圣人讲的三从四德,不是说好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吗?
这几日,朱祁镇在园散步时,又隐隐听到了在宫人之间传播的流言,说自己并非太后亲子,而是宫人之子。然后自己出生之后,便被皇祖母、母后、父皇联手安排,作为母后亲子抚养。
这种流言,如果是以前听到,朱祁镇只会一笑了之,当宫人们脑袋进水而已。
但是现在,如果自己真不是太后亲生,那二皇子、三皇子之事就解释的通了。反正两位皇子又不是太后亲孙,牺牲他们保全孙家又有什么所谓呢。
至于宫人产子,为太后所夺,这种可行性有没有?
虽然说来荒唐,朱祁镇还真不敢完全否定其可能性。因为眼前就有非常直观的案例,自己的弟弟朱祁钰,其母吴太妃就是汉王府的罪女,后被没入宫中做苦役。
然后呢,吴太妃偶然被先帝宠幸,就生下了朱祁钰。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吴太妃和朱祁钰没名没分,见不得光,就那样秘密养在宫外。
所以说,没名没分的宫女悄然产下先帝之子,可能。产子之后秘而不宣,可能。
在朱祁镇看来:‘弟弟是宫女秘密生下来的,那自己同样也有可能是宫女偷生的啊。所以‘太后阴取宫人子为己子’,是完全有可能的啊,绝对不是天方夜谭。
母后产子时还只是贵妃,一个人绝对没有能力瞒天过海。
但先帝独宠母后,极大可能愿意帮忙。
母后是太皇太后提携起来的,太皇太后很可能也愿意帮忙。
如果三人合力,那瞒天过海就完全不成问题。
若真是如此,当时知情之人,恐怕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其中必然也包括那名产子的宫女。’
第418章 皇帝改谥秦王王妃 强硬试探迷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了。
孙太后探视完二皇子,还想和朱祁镇深入交流一下对时局的看法。
但朱祁镇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了。
孙太后自知理亏,也不好强求,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个相对轻松的问题:“皇儿,听说百官已经上了两次奏本,要求为皇帝选妃立后。
立后不仅是朝廷的大事,也是我们皇家的大事,我儿怎么看?”
朱祁镇冷漠地摇摇头:“朕不怎么看,立不立后是由弟弟决定的,朕说了又不算。”
孙太后却不依不挠:“话不是这样说,之前皇帝已经下旨,要休养一月。朝中大事,由六部尚书与内阁学士会商,不能决者由我儿裁定。
如今百官上书请求立后,皇帝不能决,内阁与六部亦不能决,我儿此时就该站出来有所表态才对。”
朱祁镇点点头:“母后,朕乏了,这件事情,朕会妥善考虑的。”
孙太后见话不投机,只得悻悻离去。
见孙太后终于离去,朱祁镇便也早早的安歇了。
天气越来越热,朱祁镇住在这新修的宫殿之中,越发的昏昏沉沉,时不时还感觉头部刺痛。
加之太医嘱咐要静养,不得召幸嫔妃。所以朱祁镇最近的坐息倒是很规律。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文武百官商量好之后,开始了第三次上书。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两次上书,皇帝都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回击,百官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第三次上书的内容又多了起来,除了选秀、立后、纳妃,还有皇帝要入住紫禁城,要定期参加经筵,要按旧例正常朝会等等。
林林总总一大堆,每份奏本都引经据典,一副为了皇帝、为了江山社稷忧心忡忡的样子。
而且之前还心存犹豫的官员,这次也被带动起来,纷纷上本。
所以这次的上书请愿,声势比前两次壮大的多。
然而到了下午,一切还是老样子。这些奏本到西郊转了一圈,又原原本本地回到了内阁。
这下百官彻底不干了。
首先是邹干带着六科的言官们堵到内阁门口,讨要说法。
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有翰林院的翰林们,都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声援六科的言官们。
而其他官员,以及国子监生,则位于第三梯队,专等着推波助澜。
文武百官之所以如此踊跃,一是对皇帝避居西郊,不见百官早有怨言。紫禁城里没有皇帝,等于政治中心实质上被转移了。
二是这次百官占着理,历朝历代,正经皇帝哪有不立皇后的。大家师出有名、理直气壮。
三就是试探试探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以便大家及时站队。如果皇帝真不行了,那将皇位还给恭让皇帝,大部人也是非常能接受的。
陈循等人被堵在内阁,却都各怀着心事,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就等着到点了散班回家。
然而过了没多久,从西郊又转回来小一批奏本。
在查看了这一批奏本之后,陈循等人都陷入了沉思。这些都是正常言事的奏本,而且看上去都是些琐碎小事。
但从皇帝的批复中,一众老狐狸都从中察觉到了不寻常。
更不寻常的是,在场的王文、黄溥、徐有贞等皇帝亲信一反常态,十分强硬地催促着处理完这些奏本,紧接着便转送到了司礼监用印。
到了晚间,朱祁镇一边用膳,一边听陈祥禀报朝中政务。
朱祁钰特意给自己这位大兄恭让皇帝留了参知政事的口子。兴安、陈祥、曹吉祥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三人现在每天轮流去司礼监当值,然后晚上便回来向朱祁镇禀报。
陈祥先将文武百官第三次上书的情况讲了一遍,朱祁镇摆摆手:“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再跟朕讲来,翻来覆去的朕都听烦了。
朕都怀疑弟弟是不是故意煽动百官上书,好顺势入住紫禁城,然后立后,生嫡子,彻底稳固住皇位。
再下一步,就该废太子了。”
陈祥心里并不认同,自家皇爷回到京城才一个月,不了解情况。皇帝移居西郊,是因为真的喜欢山水田园,并不是政治作秀,假装谦退。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新齐王府建造的美轮美奂、灵秀无双,前前后后一共去了至少有三百万两。
谁会拿三百万两银子去作秀骗人呢。
但陈祥也仅仅只是心里不认同,嘴上却连连附和:“皇爷圣明,那帮文武官员傻傻蠢蠢的,被皇帝耍的团团转,自己还觉得挺美呢。”
如今殿中只有兴安、陈祥、曹吉祥伺候,几人也不避讳,什么都敢说上一说。
朱祁镇嗤笑一声,继续问道:“今天的奏本里,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
“这个……”
陈祥面露难色。
朱祁镇好奇地问道:“朕问你,你就快说,难道还要吊朕的胃口不成。”
陈祥犹犹豫豫地请示道:“都是些小事,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尽管讲来,朕恕你无罪。”
陈祥这才回道:“有这么几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其一,皇帝下旨,将秦愍王的谥号改为‘宣’,秦愍烈王妃改谥为‘宣慈’。
并且再次申斥了秦隐王擅自追认生母秦愍王次妃邓氏为‘愍烈妃’的行径。
皇帝的原话是:嫡庶有别,各自分定。以妾灭妻,早晚得咎。
同时,皇帝在旨意中再次强调,大明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不可再行殉葬之事。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朱祁镇闻言,顿时便将筷子甩到桌子上。
这不就是赤的指桑骂槐吗?
秦愍王朱,太祖次子,宗藩之首。
秦愍王正妃王氏,大元名将王保保之妹。
秦愍王次妃邓氏,宁河王邓愈之女。
秦愍王死后,正妃王氏无子,被太祖强令殉葬。
次妃邓氏飞扬跋扈、以妾灭妻,蛊惑秦愍王幽禁正妃王氏于宫中。
由是宫中无主,秦愍王饮食起居无人撑节看视,因而恣纵,非法刑诸宫人。
最终秦愍王被宫人毒杀,死于非命。
次妃邓氏因而被太祖数度责难,自缢而死。
朱祁镇就算再迟钝,也能理解到弟弟的言外之意:这不就是想影射母后和先帝吗:
先帝独宠母后,而厌恶胡氏。最终胡氏被废,幽禁于庵堂。母后这便是以妾灭妻。
胡氏遭遇,和秦愍王正妃王氏简直一模一样,而母后则与秦王次妃邓氏相似。
这骂人骂的也太直白了吧,我自己都能看的出来,外朝那帮进士出身的大臣们可能看不出来?
关键是,没办法反驳。弟弟骂的是桑树,我们这做槐树的跳出来反驳,那不就成了不打自招,主动承认自家与桑树是一丘之貉了吗。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冷着脸继续问道:“第二件事情呢?”
陈祥赶忙回道:“宜伦郡主上书称自己年老,请求让有司预造葬地。皇帝批复,由工部会同礼部,以公主之制,为宜伦郡主预造葬地。”
朱祁镇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宜伦郡主就已经上书请求过了,但当时被自己以非朝廷旧制为由,给驳回去了。
如今宜伦郡主再次上书,弟弟不仅准了,而且将葬地提升到了公主规格。
朱祁镇赞赏地看了陈祥一眼,自己这位心腹大太监的政治嗅觉还真是敏锐。这看去是一件小事,但却内含深意,传达出了耐人寻味的政治信号。
自己的弟弟啊,时时处处,不离嫡庶之争。
这宜伦郡主可不是普通的郡主,人家是懿文太子的第二女。
建文帝即位后,追谥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靖难之役结束后,太宗继位,又给改回了懿文太子。
所以现在弟弟允许宜伦郡主以公主规格预造葬地,莫非是倾向于重新追复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
朱祁镇摇摇头,正常人干不出来这种事情,但自己那荒诞不经的弟弟就未必了。
第419章 恭让起疑追查身世 二圣同猜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