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哈出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起码从景泰皇帝继位,到目前为止,还从未有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事情发生。
有了李璇的承诺,纳哈出便心事重重地回去复命了。
送走纳哈出之后,李璇便向王骥等人连连致歉:“靖远伯莫怪,还请众位体谅。这是出京之前圣上给安排的任务,当时还不知道靖远伯会率十万大军前来,所以圣上便把和谈的授权给到了我。
我没有要自行其是的意思,凡事咱们大家还是集思广益,商量着来。”
王骥等人心知这是客套话,说是商量着来,但你真敢去否定皇帝定下的方略吗?
不过当今天子的帝王心术还真是够吓人的,在李璇来甘州之前,就已经交待好了和谈这事。那时候恐怕皇帝自己,都还不知道朝廷会在今年便派出十万大军,前来迎回太上皇吧。
李璇不仅年轻能干,而且很识趣,送走纳哈出之后,李璇自己也回休息了。
王骥、梁、方瑛获得了私下交谈的机会。
方瑛第一个开口询问,急切想知道王骥对如今局势的看法。
王骥也是忧心忡忡地与两人分析道:“这下都摊牌了,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就是要给三杨和王振安上勾结瓦剌,走私通敌的罪名。
王振被清算,这是众望所归,没的说。
太上皇当政其间的作为,也会跟着受到否定。恐怕威望还会进一步下降。
至于三杨,如果被彻底清算的话,牵连恐怕就更广了。
最后先帝的那些全面极端战略收缩,好罐子破摔的诡异施政思路,必然也会被全面否定。
拨乱反正,在武功上,要回去走太宗的老路了。
倒是在文治上,圣上反而不像是要学太宗的样子。”
梁和方瑛都点点头。其实这也没什么,真正有抱负的武将和勋贵,没什么特别喜欢宣宗的。
太宗留下的,这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宣宗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宣宗传给太上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当今天子接过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可能有些文臣感受还不太直观,但这些武将和勋贵们却知道的最清楚。
除非彻底丧失了良知和羞耻心,不然谁敢说正统和景泰接手的不是一个烂摊子?谁敢说这个烂摊子没有宣宗的责任?
就拿眼前来说,本来一个随手可灭的瓦剌,愣是被宣宗和三杨倍加爱护,一路保驾护航,最终帮脱欢、也先父子统一了蒙古,给大明整出了土木堡之变。
里面固然有太上皇志大才疏的原因,但若不是山西的卫所和军备废驰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但只情报稍微给力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太上皇连跑都跑不掉,直接成了俘虏。
若是太上皇没被俘,哪来的如今这么多的纠结。
好好的文臣武将不做正事,全都纠结于在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选边站队,想想都让人气恼。
梁和方瑛都不大关心皇帝对奸臣的清算,两人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应该怎么站队,才能保住功名富贵。于是便催着王骥赶紧拿出个确定的主意来。
第325章 王骥确定站队立场 方瑛梁附议追随
王骥已经和梁、方瑛在一起打了很久的仗,也算是有出生入死的情谊了。
而且王骥虽然是文臣出身,但现在的身份已经非常复杂了。首先,王骥已经进了入世袭罔替勋贵的行列;其次,王骥作为强硬主战派,已经被科道言官们以党附王振之罪弹劾了无数次。
再则,王骥作为强硬主战的兵部尚书,与爱好和平的三杨系兵部尚书于谦极为不睦。
兵部内部的派系和路线斗争,也是王骥选择站队立场最重要的考量之一。
如果朱祁钰还像历史上的景泰一样,对于谦倚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王骥是绝对不可能站队到朱祁钰这一方的。
朱祁镇是强硬主战派的代表,而历史上的景泰竟然走回到了宣宗和三杨的路线上,这也是勋贵和武将们都不支持景泰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朱祁钰走的还是和朱祁镇一样的军事路线。甚至在清算宣宗和三杨上,比朱祁镇还有激进的多。
随着朱祁钰在军事战略上表现的越来越强硬,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勋贵和武将心思活泛起来。
而且朱祁钰经过一年时间的布局,已经替勋贵和武将们把改换门庭的台阶初步铺垫完成了:
首先,通过将自己过继过胡皇后,此时朱祁钰已经成了胡皇后的嫡子,从儒家礼法上拥有了继位的合理性。
其次,朱祁钰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而且有力挽狂澜于既倒的不世之功,不管如何,勋贵和武将们都应该效忠于当今皇帝,这是大义名分之所在。
最后,朱祁钰通过将王妃认给武定侯为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拐弯抹角地实现了娶勋贵之女为正妻的目标。
如此一来,逻辑上就闭环了,只要不硬去扣细节、抬死杠,朱祁钰已经具备了让勋贵和武将们效忠的条件。
接下来,就看勋贵和武将们怎么想、怎么选了。
不过,时间肯定是不多了。
皇帝嫡系的三亲卫一共接近十万人,已经站在皇帝一方的北京三大营六七万人。
皇帝靠这些人组建一个新的勋贵军事集团,可谓是绰绰有余了。
如今皇帝已经从军事上控制了京畿,最多也就三五年时间,控制住整个北方也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站队要趁早,等三年之后局势明朗,大家也想通了,那时候你再想投靠皇帝,估计皇帝都懒得拿正眼看你。
对于王骥这种消息灵通、嗅觉敏锐的重臣来说,此时的局面已经足够明朗了。再等下去,就要从雪中送炭阶段进入锦上添阶段了。
于是王骥重重地叹口气,对梁、方瑛说道:“对于在外统帅重兵的将领,就应该绝对地效忠于大明天子。
凡所行事,皆应以圣上诏旨为准,不可迁延罔顾,另有图谋。”
梁和方瑛闻言,不可思议地相互对视一眼。
效忠于皇帝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王骥如此简单就彻底倒向皇帝了?连个被招揽的过程都没有?
梁和方瑛接受不了地方在于,这个转变实在太过于突兀了。
王骥又补充道:“我已经决定了,至于你们如何抉择,自己斟酌吧。”
方瑛又问道:“那接下来的战事,您打算如何安排?”
王骥回道:“大军前出,进驻亦集乃。然后征调民夫,在亦集乃筑城,从此亦集乃便成为我大明实际控制之地。
到了深秋,我们再向帖良古惕进军。进入瓦剌腹地之后,一路走,一路烧。
防守的一方这么干,叫做坚壁清野;进攻的一方这么干,叫做绝户烧荒。咱放上一把绝户火,将草原上的枯草全部烧没。
让也先所部的马匹没的吃,看他还怎么跑。
过了年之后,坚持不到一两个月,也先所部就会崩溃。
到时候他们一内讧,也先必然会被部属拿下。咱们接回太上皇,押着也先,明年三四月份草长莺飞之时回到京城就正合适。”
梁闻言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方瑛却继续问道:“也就是说,我们还要耗上半年时间?”
王骥点点头:“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们既能达成目标,又不会有所伤亡。这里就咱们三个人,我就跟们说几句不该说的。
圣上未必作好了准备,咱们若是早早办好了差事,年前就赶回京城,那不是给圣上添堵吗。
我们要理解圣上,一个京城之中,两个皇帝,相处起来,双方都很难受。
咱们年前回去,那不是纯粹故意地不让皇帝好好过年嘛。
而且太上皇回京之后,如何起居,如何对待朝政,要不要下罪己诏,要不要正式禅让,这些都还没个说法。仓促之间回京,很容易激起不必要的争端,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方瑛听到王骥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点点头。
这时候梁才开口问道:“亦集乃算谁的防区,打下来应该归谁管?”
王骥笑道:“这本来就没个说法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就暂时认为亦集乃归属于西域都护府管辖吧。
明天咱们和曹国公商量一番,不论是在亦集乃筑城,还是长期派兵驻防,都要由曹国公负责。
咱们就先这样,待军报送到京城,后续的事情按圣上的诏旨行事。”
梁也笑道:“西域都护府,咱们这位圣上好像特别喜欢复古,尤其是喜欢大汉。”
方瑛也笑道:“圣上重建大汉的西域都护府,这是打算拿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帝国开刀啊。”
达成了共识之后,三人都放松了下来,又凑在一起谈笑了起来。
半月之后,九月十五日,王骥的十万大军开拔,离开甘州,向亦集乃进军。
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的朱祁钰,却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床上,任由两位宠妃在自己身上量来量去。
朱祁钰一边任由宠妃们摆弄,一边苦笑道:“你们不必这么认真啊,就是做一套临时穿穿的亲王服饰而已。
迎接太上皇进城那天,我又得下跪,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太上皇抱头痛哭,这套亲王服饰肯定会被揉搓得不成样子,最多也就穿那么一次了。
你们不要亲自做,不然穿一次就扔我怪心疼的,这种衣服交给内廷针工局或者什么局去做就可以了。”
第326章 皇帝算计王府家底 开源节流平衡收支
林香玉盖着锦被,窝在里侧床角,听到朱祁钰如此说,颇为不满地问道:“那位胡大宗伯不是已经被发配到南京去了吗。
怎么礼部这些人还前赴后继上了,竟然还敢让夫君给太上皇下跪?”
朱祁钰苦笑道:“颦儿错怪他们了,这事和礼部的官员真的没有关系。这叫政治作秀,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到时候就只能这么演。
我得到西直门外去迎接,等太上皇下了辇驾,我就得赶紧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太上皇的大腿痛哭流涕。
然后太上皇也跪下痛哭,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互诉兄弟友爱牵挂之情。
我哭完之后,大臣们过来哭。
都哭完之后,我还得捧着玉玺,跪请太上皇复位。
然后太上皇坚辞不允,并当众发布罪己诏,向全天下宣告正式禅让,退位为恭让皇帝。
最后上京观台,走完禅让流程。
从此我这个现任皇帝为至尊,恭让皇帝次之。
名分定了之后,接下来的两年就是拉锯战了。”
林香玉闻言,只得摇头苦笑:“男人虚伪起来,简直比女人还要过分。”
朱祁钰笑道:“你们叫针工局的来给我量了尺寸,然后去做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量来量去的?”
林香玉好奇地问道:“让太监给夫君量,您不尴尬?让宫女给夫君量,我们能乐意?
在和夫君有了深入的交流之后,我们姐妹的心态都变了。
如今我们姐妹都不想再有新人进来跟我们分享男人,夫君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量完尺寸之后,朱祁钰躺回到床上,毫不在意地回道:“不想就不想吧,我一个信奉道家的人,也不那么追求数量。
咱们今年的田租收完没有?库房里还有多少金钱,今年这个年能安安生生地过去不?”
林香玉闻言,一头扎进朱祁钰怀里,安安生生躺着了。
朱祁钰无奈地摇摇头,如今已经怀孕的宠妃们个个金贵的不得了,啥俗务都不用操心,于是只得看向浅雪。
浅雪无奈地摊摊手:“收田租?收什么田租?咱家的庄田一口气给所有佃户免了三年的田租。
还是有些实心眼的佃户知道感恩,所以自发地送了咱们一些稻米和杂粮,不然就凭夫君那种田的技术,地里产出的庄稼还不够咱们几个吃的呢。”
朱祁钰有些吃惊,自己从未关心过家里这些产业:“三年的田租啊,说免就免了?咱们吃喝事小,关键没有收成,拿什么养咱家的十万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