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便都是粗使侍女。”牙人打开,露出第一位侍女的模样,“这位,今年才十六岁,有一把子力气,耕田、挑粪都是极拿手的。”
许墨没说话,沉默了下去。
画册上的女人,膀大腰圆,看上去强壮魁梧。
总之…
这和他脑子里,娇滴滴、红袖添香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过来买侍女,又不是真的要她们做体力活的。
牙人看出了许墨的不满意,接着一翻,露出第二个人:“这人年岁十七,虽然长得丑了些,不过会些木匠活,力气也不比第二个小。”
许墨依旧没说话。
牙人接着一翻,露出第三个人来,和前两人不同,画师在画这个人的时候,还着重在她身上涂了一层水墨黑。
“这是一个昆仑奴的孩子。”介绍起她的时候,牙人语气平静,还带着一丝丝嫌弃,“今年二十二,会烧灶、做饭,不过价钱很便宜,只要四百文就行。”
这些贱籍里,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贴身侍女、全灶侍女、粗使侍女,其中自然是贴身侍女的地位更高,甚至…在一些大富人家里,受宠的贴身侍女还会有侍女照顾。
按照分类,会做饭的侍女属于全灶侍女。
但…
除了本事、容貌所带来的差距,出身也是一个问题。
一个昆仑奴的孩子,让她属于贱籍中的贱籍。
本事不小,可二十二年,这么低的价格,始终没卖出去。
牙人知道这个不会引起许墨的注意,作势就要翻到下一页去。
许墨按住了他的手。
牙人一愣,诧异地看着许墨,心里一惊。
难道这个长得极其好看、甚至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郎君,竟然对一个昆仑奴的后代感兴趣。
“换贴身侍女的画册吧。”许墨的声音里带了些疲惫,“不用再看了。”
他算是明白了。
粗使丫鬟都是些什么人,只看重能力,不看重外表。
红袖是找不到,想要找几个铁袖还是很有可能的。
牙人一笑,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头一回来牙行买人的,大体都是这样,又想便宜、又想好看。
他转回身,取回来另外一本画册,这就比粗使丫鬟那本画册薄多了。
打开头一页。
许墨惊了。
画册里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孩,看个人、样貌,怕是年龄都还没超过十岁。
牙人一开口,介绍起来:“这女娃,今年六岁,样貌是一等一的,声音也还不错,也还算机灵。”
许墨再一次按住牙人的手。
牙人一笑,点点头:“郎君好眼光,这女娃相中的人可不少,价钱也不算贵,只要三贯便可。”
“不,我不是相中她了。”许墨摇摇头,语气诚恳,“有没有年纪大一些的。”
一个六岁的孩子。
买回去之后,是让这孩子照顾自己,还是自己照顾这孩子?
而且…
他虽然的确有一个地主老爷的向往,可还不至于能狠下心让一个六岁的女娃照顾自己。
牙人一笑,摇了摇头:“郎君这要求真是古怪。”
“不过…还真有一个。”
贴身侍女和其他侍女不一样,这是自己的身边人随随便便买一个年纪大的回来,不知道她心里藏着心思,信不信得过是一个问题。
而且…买一个小姑娘回来,能更好地培养,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所以贴身侍女大多都是女童,十岁以下。
年龄大的…
真的很少。
若是长相好的、性格好的,那打小就被买回去培养了,若是长相不好、或是性格不好…哦,贱籍不存在性格不好的,那都是粗使侍女、全灶侍女。
除非是性格、容貌上等的良籍姑娘,不得已要卖身。
但…
性格、容貌上等的良籍姑娘,嫁给一个好男人、或是嫁给别人为妾,大多也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要偏偏卖籍为奴呢?
不多见归不多见,但总归还是有的。
牙人在画册上一阵翻找,翻到了最后一页,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这个,今年十六岁,父亲在外欠了一大笔钱,要把女儿卖了。”
“年纪大,还想当贴身侍女卖,张口还是两贯,在我们这寄卖了一个月,到现在还无人问津。”
“不过那姑娘我见过,性格倒也不错,就是冷了些。”
许墨有些心动:“带我去看看?”
牙人点点头:“那劳烦郎君同我走一趟,这户人家在靖恭坊,要多费一些脚力。”
牙行,并不单单做人口买卖。
他们做的,其实是中介生意。
房屋租售、商贾登记,人口只是其中一环大多都是别人要卖,在他们这挂名,有人要买,牙行就带他们过去交易。
靖恭坊离东市不远,就在东南角下,从西门出,绕安邑坊,就到了。
这里虽是外郭城,住在这的达官显贵也不少,继续绕着这些宽宅大院走,在绕过一面青砖墙后,是一片破旧的宅院区,泥土垒得墙壁,和旁边华丽的青砖墙,就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第三间、也是这片城区里,最破旧的那个院子前。
牙人抬手,敲了敲破旧的门。
接着就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嚷嚷起来:“刘福,人呢!”
“我带贵人来看看你家女娃,快些出来。”
宅院正屋里传来一阵动响,一个削瘦、矮小的男人跑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姑娘。
“王哥哥,可算把您给盼来了。”男人见着牙人,两眼放光,亲切地嚷了起来,接着看向许墨,眼里的光就更炙热了起来,“就是这位俊郎君要买我家女儿吧?”
“您瞧瞧,她生的好看,也心灵手巧,是个能吃苦的孩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欢快地把自己女儿推搡了出来。
第12章 温柔和顺,似桂如兰
女孩一脸平静。
也不是那么的平静毕竟被自己父亲,用这样一种迫不及待地方式销售出去。
她咬着牙,勉强堆出一道笑容,抬起头,看向许墨。
作为商品,她要展示自己的价值。
很瘦、营养不良让她皮肤、头发都透着一股枯焦的黄色,但鹅蛋脸憨态可掬,一双弯眉恰到好处地挂在水汪汪的双眼上。
眼下一点泪痣,让本就委屈的她,又平添了一股哀愁。
只是这样,都是个美人。
要是把营养补回来……
许墨点了点头:“两贯,我要了。”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男人作揖拜谢,欣喜之情都溢出来了。
许墨冷笑一声,不想理会这种人,接着又跟牙人说道:“钱我没带在身上,跟我去取?”
男人连连点头:“成的,成的。”
许墨瞥了他一眼:“不用你跟我去。”
一个赌徒,而且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卖出自己女儿的赌徒,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生物,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住所,然后被这种缠上……
大概就是最可怕的事了。
牙人也明白许墨的想法,他点点头:“你女儿跟我走,到时候我扣了费用、还有你欠的那些赌资,到时候再给你送来。”
男人一愣,尴尬笑了笑,缩着脑袋,点了点头。
等回到家时,天色都已经开始漫着火烧云。
许墨取出布,付了薪酬。
牙人不由得深深看了许墨一眼。
虽然是常见的绢布但这工艺,可比他接手的绢布好出不少,这郎君恐怕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殷切地朝许墨道贺一声,便转身离去。
许墨的家现在还不大,只一宅面积。
所谓一宅,就是一个院子,一个正屋、一个左边的侧房、一个右边的厨房,连个影壁都没有。
虽然占地也有一百多平,但…在大唐这个时代,这种住宅还是略显寒酸了些。
女孩拘谨地站着,但并不是很紧张。
她偷偷打量着许墨。
买自己的人长得这么好看,那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许墨朝着她招了招手:“来,坐。”
家里没有椅子,或者说…现在大唐都还没椅子,他很没形象地盘腿坐在榻上。
女孩不敢坐,只是朝许墨走近了一些,站在他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许墨问道。
女孩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家里没给我起名字,往日里只是唤我二娘。”
许墨愣了一下。
虽然知道,在唐代,“二娘”这个称呼,还没婶婶或是继母的意味,只是她行二,所以叫她二娘。
但他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索性一摆手,摇了摇头:“既然没名字,我就给你起一个,就叫…你袭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