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人性与自由（五）
两年后
燕公三百零三年春（513年
林贽被嫦娥城市政议会拉了黑名单，禁止进入嫦娥城，并且林贽的子孙后代也被禁止进入。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再次来到燕都，请求九卿更换市长。
然而，他连九卿的面都见不到，因为他的身份不够高贵，并不是贵族。
“市民们正在成为麻木的工具，而你们却要坐视不管吗？”林贽愤怒道。
不过并没有人理会他，为了养活自己，他成为了一位富商女儿的家庭教师。
此后的时间里，看见那些出身高贵的人，却漠视百姓生命，奸诈贪婪，而出身卑贱的人里面，却有着一些童心未眠之人，他们对这个世界满怀憧憬，总是为周围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个人是否高贵，在于他行动上的品德，而不在于他的出身门第与谎言。”
“那些出身高贵者，他们嘴上说着圣人大道理，实际做的却都是卑鄙之事。”
他从贵族少女那里借来了《西游记》的手抄本，看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萨珊的君主，是一位真正的仁君，可是却没有生在我们燕国。”
“野蛮从来战胜不了文明，但是可以摧毁腐朽，如果燕国真的被蛮夷毁灭，那也只能说明燕国的统治者们腐朽无能，绝不是那些普通燕国百姓的过错。”
“我并不认为晋国的皇太后刘楚玉有什么过错，她只是在追寻自己的自由。”
又两年后，林贽写下一篇短篇小说《星繁》，通过自己在民间收集到的一百多年前有关星繁海盗团的信息，自己脑补了一些剧情，然后写成小说。
在燕国的宣传中，星繁海盗团就跟黄巾军一样，只会烧杀抢掠，所谓的人人平等只是忽悠老百姓的，真实目的是在篡夺政权后，奴役百姓。
然而，林贽却胆敢给这么一个已经被剿灭的反贼组织翻案，认为是燕国的贪婪才导致星繁海盗团的肆虐。
“他们自己贪婪无耻，却不准被奴役之人反抗。”
“孔圣人只是一位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落魄之时还当过丧家之犬，我们不应该盲目崇拜他，只有破除个人崇拜和圣人权威，我们才能真正认识孔丘这位古时候的智者。”
“如果非要我说燕国的统治者们有什么优点，那么他们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区别对待男女。”
“女人与男人一样，都是天地间充满灵性的生物，女人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男人的花瓶。”
“一百多年前，有这样一群勇士，他们反抗压迫与奴役，为了天下人的自由，纵横在茫茫大海上，他们就是我们父辈口中只会烧杀抢掠的星繁海盗团。”
“人应该为自己的自由人性而活，而不是为了权威而活。”
“自古以来就是对的那些理论观点，它们真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们总是相信越古老的就越准确，那为什么不相信”
林贽的这些话竟然堂而皇之地写进了自己的《星繁》小说里面，甚至还在写完书以后，给那些不识字的普通百姓讲述书籍中的内容。
很快，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九卿耳中。
夜里
皎月半遮半掩，林贽家的门被敲响。
咚咚咚！
林贽打开门，看见的却是燕都的监察使。
“有人到刺史府告发，说你妖言惑众，勾结高句丽，意图谋反！”监察使直接亮出自己的令牌，对林贽不客气道：“林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贽被监察使带到了刺史府，刺史对他冷漠道：“林贽，你妖言惑众，知罪否？”
“我无罪！”林贽坚定地回答。
“你诽谤圣人，居然污蔑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敢说自己无罪？”刺史冷哼。
说罢，刺史拿出四书五经，对着林贽怒斥：“圣人的书籍，你都读到哪里去了，嗯？”
“我读在心中，而不是书籍上。”林贽淡淡回答。
“哼！”刺史冷哼一声：“你可知你这些年妖言惑众，给天下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圣人有你这样的弟子，只会感到羞耻！”
“圣人是圣人，我是我，他羞耻不羞耻是他的事。”林贽回答。
此后一年里，刺史府将林贽写的书籍全部焚毁，并且禁止任何人阅读或重新编撰。
《星繁》《自我》《童心》这三本书更是被列为燕国禁书，一经发现有人传播这些书籍的内容，立刻就是逮捕入狱。
儒生们还故意篡改林贽的《牡丹花女孩》，把一个天真少年爱慕美丽少女的浪漫故事，改编成了猥琐少年对贵族少女产生了龌龊的非分之想。
不仅要在肉体上摧残林贽，还要在精神上摧残，篡改他的书籍，让他原本的思想无法传播。
当初汉顺帝刘保是这样对待王云的，如今燕国也是这样对待林贽的。
当一年后，刺史再次来看望林贽，并表示只要林贽愿意改过自新，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当初的那些话都是胡言乱语，那么燕国就可以对他无罪释放。
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开创思想的当事人亲自承认自己的思想是胡说八道，才是对这个思想最大的打击。
直接把人杀了，反而只是一般般的手段，算不得多么高明。
“我本就无罪，何需再来无罪释放？”林贽衣衫不整，身上全是血痕，看起来是在这一年里受尽了酷刑折磨，但他依旧淡定自若。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刺史大怒，对林贽骂道：“难道你就这么想死？”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如果能活着，我当然不想死，但如果成为一个麻木的工具而活着，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林贽缓缓说着，他尊重生命，认为生命是宝贵的，但前提是这个生命是自由的生命。
又一个月后，林贽被押送至嫦娥城，在他的故乡将他处死。
看着熟悉的土地，林贽感慨道：“我年五十有四，死以归为？”
刺史走上前，对他最后一遍问话：“林贽，待会马上就要斩首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当众承认自己是在妖言惑众，朝廷可以免除你的一切罪过。”
“我本无罪，何以免罪？”林贽坦然面对死亡，一直在跟儒家理念作对的他，却在临死前引用了儒家孟子的一句话：“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刺史很是生气，对刽子手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妖人斩首，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行刑！”
话音刚落，刽子手快刀斩下，林贽人头落地，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然而，行刑台下，却有着许多百姓潸然落泪，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是旧时代最后一位思想家，同时也是新时代第一位思想家，过往的旧时代被终结，新的时代正在开启。《世界通史宋秦桧》
人文启蒙时代
随着铁犁牛耕和土地私有制的出现，庄园经济得到蓬勃发展。
随着庄园经济的蓬勃发展，粮食产量逐步提升，小农经济和城市经济也开始萌芽发展。
随着小农经济和城市经济持续四百多年的繁荣发展，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丰富，他们不再满足于像以前一样仅仅填饱肚子就行的生活，而是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而活。
黑疫的突然爆发，极大地摧毁了统治阶层的无上权威，人们开始从权威中解放出来，最终反抗权威。
林贽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在这个时代，诞生了诸如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启蒙思想家，也诞生了郑和等大航海家，还诞生了曹雪芹等现实主义批判文学家，诞生了吴承恩等浪漫主义文学家。
随着徐霞客的《西游记》开始家喻户晓，人们了解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他们探索世界的求知欲被刺激出来。
远洋航行能力快速发展，火枪火炮正在改变战争模式。
旧时代落下帷幕，新时代正在走来。
第508章 黄宗羲（一）
一年后
燕公三百一十二年春（522年
嫦娥城
“一定要买这个吗？”
逐鹿行会的黄会长很是无奈，他好不容易弄垮了竞争对手牡丹行会，还把林贽那个喜欢捣乱的疯子给弄死了。
本以为总算可以掌控嫦娥城，成为嫦娥城的主宰，却没想的，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燕国朝廷再一次让他们这些行会明白，他们不过是朝廷的钱袋子，别看平时在普通百姓面前威风得很，那只是燕国朝廷懒得管。
可一旦朝廷缺钱了，他们这些储钱罐可就得遭殃了。
几个月前，高句丽攻破勿吉人的国都，勿吉的使者，穿越森林沼泽，躲过了高句丽人的追杀，来到燕国，请求燕国解救正在被逐步蚕食的勿吉。
自从吞并扶余国之后，高句丽并没有急着南下找燕国的麻烦，而是继续向北蚕食勿吉，想要继续能上自己的实力，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并不想跟燕国正面决战。
持续二十多年的蚕食下来，勿吉的国土和人口都缩水了一大半，现在只剩最北面的沼泽地区了。
为了阻止高句丽人肆无忌惮地蚕食自己的小弟，刚刚即位的燕公恋（燕公胪的孙女），决定发动北伐，削弱高句丽人的实力。
又由于黑疫带来的创伤尚未完全恢复，因此燕恋决定发行【圣人券】，凡是燕国子民，只有购买【圣人券】，才能证明自己对圣人足够尊敬，证明自己是一个仁义礼智信的君子，如果不买，就是对圣人的大逆不道，必须逮捕入狱，抓起来送到香料群岛开荒。
“不买圣人券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买了圣人券，死了以后，灵魂就可以见到圣人，被圣人称赞是一位道德高尚的君子。”
而且为了从行会身上捞钱，还给【圣人券】进行了分类，分为“周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国人”“野人”“奴隶”这七个等级，越是富裕的人，必须购买越高级的圣人券，购买低级的圣人券是无效的。
像黄会长这种级别的行会富豪，那肯定得买“周天子”这个等级的圣人券，价格高到离谱。
燕恋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但是一上台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把社会各个阶层都捞一遍，颇有当年汉武帝的风范，不管富人穷人，通通收刮一遍。
“怎么，难道您的心里没有圣人，难道您也跟那个妖言惑众的林贽一样，是一个侮辱圣贤的大逆不道之人？”售卖圣人券的官吏对黄会长冷冷威胁道。
在朝廷的权威面前，你们这些富商不过是存钱罐罢了，平时没空搭理你们，就任由你们鱼肉百姓，我们也好顺带分红，现在缺钱了，就该砸烂你们这些存钱罐了。
这种事，汉武帝刘彻不就经常干吗？
怎么，他刘彻干得，我们燕国就干不得？
“不买圣人券就是看不起圣人，看不起圣人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对付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猖狂之徒，我们必须出重拳，只有这样才能维护圣人的尊严，这样才对得起圣人！”
为了更好地售卖圣人券，官府还让儒生们到处宣扬圣人券。
“心中有圣人，就会主动购买圣人券，甚至多买几张，这样才能报答圣人的恩德。”
“而那些不买圣人券的，都是些道德低下，没有仁义礼智信的蛮夷。”
“不买不是华夏人，一个人家里如果没有圣人券，就说明这个人是胡人血统。”
“蛮夷畏威而不畏德，对待可恨的蛮夷胡人，我们必须出重拳！”
在官吏以及儒生的宣传下，无论买不买得起，燕国百姓都得砸锅卖铁去买，不买的当场逮捕入狱。
“我家孙儿才满一周岁，也要买吗？”黄会长问道，他的孙儿刚满一周岁，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却碰上燕国朝廷敲骨吸髓。
“那是自然，圣人说过，有教无类，哪怕是一岁的婴儿，也可以去圣人那里感受仁义，所以当然也要买。”卖券官吏笑道：“您还是不懂圣人，还得多读读书才行呀。”
街道上，排满了过来买圣人券的百姓，天空灰蒙蒙，旁边就是一年前斩首林贽的行刑台，木台上甚至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