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拜了又拜,方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毋须人送,赵柽带着队伍直奔登州而去。
因为是隐秘行事,所以进入登州城之后,便连知州都不见,直接在马政的府里住下。
马政这个人虽是武官,却颇有几分儒雅,赵柽与他闲聊才知,原本他竟是折彦野的手下,折彦野是折彦质的兄长,现为秦凤路第一副将。
出海的事,并不是到了登州就立刻要走,虽然朝廷那边给马政下了秘旨,但一切事还需和赵柽商量谋划,尤其是具体带多少人,带几艘船,这些朝廷那边都没有指派,需要他们自行决定。
这日黄昏,已是进入登州的第三天,赵柽坐在马政书房的椅子上双手枕头,看着面前的马政和呼延庆,叹道:“本王真是有些愁,些年来倒是连海都未瞧过,更勿论出海,听你二人说甚么风浪晕船之事,本王的头都大了。”
马政白面长须,看了眼一旁黑脸的呼延庆,站起身礼道:“王爷,这却是属下考虑不周了,不如明天就去海边观看,让王爷坐下海船感受一番,顺便观赏这大海景象。”
赵柽闻言望眼外面天色,懒洋洋道:“还等甚明天,现在天色亦不晚,就去瞧瞧!”
第122章 烽火蓬莱路
马政闻言急忙道:“王爷,这个时辰看海倒是能,可船却不好坐了。”
旁边的呼延庆亦道:“王爷,马大人说得是,现在是黄昏,到达海边天色更晚,恐怕也只能看海。”
赵柽道:“那就先看看海,试船的事改日再说,若是连海都不看一下,继续呆在府里也研究不出甚么。”
马政道:“那下官现在就去安排。”
赵柽道:“叫上大郎一起。”
马政道了声“是”,脸色微微古怪,他边走心中边纳闷,也不知为何王爷对自家的儿子很感兴趣,这几天和马扩在一起聊的时间,比和他与呼延庆还多。
呼延庆一张四方黑脸,生得魁伟壮硕,道:“王爷,下官想到一事,既然是以北上买马的名义渡海,那是不是要找几名懂马之人加以掩护?这样人员名单上又要增加了。”
赵柽道:“最多三人,船就按原定的两艘,再不能加,去得多了太过惹眼。”
他现在不知辽东在谁的手上,宫中和道君皇帝所言半真半假,言要过辽境不过是将危险说到最大。
辽东这两年曾被女真打下来过,接下来开始拉锯战,其中多次反复,不过即便辽东不在,辽国那边还有大定府前线可以出海,两头都可能会遇到。
呼延庆道:“属下记得了。”
这时马扩进来对赵柽行礼,赵柽看马扩,同其父一样生得儒雅,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名书生,其实父子都是武将。
岳飞和赵柽闲聊时曾提过在路上结识马扩,赵柽本就心中有数,这马扩原是个忠义无双,又胆大心细之人,武艺也好,外事能力极强,就在去秋还考上了武举人。
赵柽道:“大郎随我去看海。”
马扩不解道:“王爷,这么晚去看海边恐怕看不到什么,只是黑乎乎一片。”
赵柽摇头只是笑。
马扩忽然醒悟:“王爷要上烽火台?”
赵柽道:“还是大郎明白。”
说完他瞅了眼呼延庆,呼延庆方才恍然大悟,都这么晚了,还看甚么海坐甚么船,这位分明就是要巡视一圈海边……
一个时辰后,赵柽站在丹崖山顶的烽火台上俯看前方,这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天上有月光明亮,繁星璀璨,远处大海深深沉沉,孤独而寂静。
偶尔起风,有那海浪一波波卷过来,浪头白花花似雪,后面的海水却邃蓝乃至漆黑,看不到尽头。
赵柽默默不语,这是丹崖山十三座烽火台最靠近海边的一座,位置极高,望极远,海天一线。
此刻,他身边只有马扩站立,其他人都在石阶下方。
他站着不动,足足一刻钟,直到那圆月在大海上空又正了些,海水的蓝色再多了几分,这才缓缓转身。
身后不远处就是登州城,这时刚刚入夜,城内灯火星星点点连绵不绝,一阵微风吹过,赵柽神色略显落寞。
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马政等人急忙跟上,那原本放哨望的小烽子行了礼,转身跑上去,继续鏖守这黯黯夜色。
穿过烽火台粗潦的二楼,再踏下去的楼梯,底层鱼尾厅烛光闪烁,这座烽火台的烽帅烽副,以及五个下属烽子都在此处等候。
一座烽火台定员八丁,并没缺额,这让赵柽心中微微有些舒缓。
这海边的防御和京畿相比,显然是严密得多,吃空饷的问题也少了许多,这并不是说官员不想贪,而是你贪多了,命便可能不保。
不是朝廷要你命,而是海盗。
本朝海上的贸易已到了空前繁荣的地步,海盗也是眼花缭乱群魔乱舞。
渤海黄水洋这边还好点,虽然也被海盗攻打,但频率不高,东海那边的沿海城镇,哪个没被海盗打过,甚至一年几次都有,杀城劫掠之事时有发生。
下山回归登州城,一路无话,赵柽神色落寞,其他人便也不做声。
过了一座寺院,来到城中心的钟鼓楼下,赵柽抬头看那宽高的楼宇,微微舒了口气。
登州城这种沿海城市半宵禁,三更尽,五更复出。
不过这里比不得东京繁华,根本不用三更时街上就已无人,只是眼下此刻还早,季节也好,钟鼓楼下小贩支摊,也有不少人耍子嬉戏。
赵柽坐在马上看了会儿,见那些百姓并不惧怕官兵,他们这行人马政和呼延庆是穿官服的,后面又跟了些军丁,携刀带枪。
百姓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玩乐,小娘和小郎含情脉脉,官人携娘子走走停停,孩童抱着只鲜果用力在啃,小贩瞅自家婆娘不注意时,将那铜钱偷偷塞几枚进入鞋中。
赵柽看得仿佛入迷,目光层层递去,就见那人群深处,传来说书的声音。
他下了马,两旁黄孤和欧阳北护着,慢慢走进人群,围观百姓见他们过来,虽不惧怕,却还是闪避出一条路径。
前方说的是一段鼓书,须发皆白的布衣老汉,穿红衣扎羊角辫的孙女,边说边唱着薛仁贵一箭定天山的奇事。
小孙女一双葡萄般晶莹的眼睛,嗓音仿佛黄鹂鸟一般动听,她十来岁模样,在赵柽眼里看来,却是比去年时要长高许多。
赵柽笑了笑,一段书了,他鼓起了掌。
小女孩儿歪着脑袋瞧了瞧他,然后拽了自家爷爷衣角,那老汉点头,冲赵柽见礼。
小女孩儿弯下身子,从鼓架下方拽出个布包,小心打开,里面净是一些小孩子的零嘴,果子,还有点小玩物。
她小心翼翼地取了果子,和自认为最好的零嘴,然后蹦蹦跳跳向赵柽跑去。
黄孤和欧阳北见了,立刻拦在前面,赵柽摇头道:“无妨,东京旧人。”
小女孩到了近前亦不说话,只是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赵柽一只手接过,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长高了些。”
小女孩只是“呵呵”一声,露出甜甜笑容,也不说话,转身跑了回去……
三日后,两艘海船,共一百三十九人,在清晨离开登州,驶入了茫茫大海。
第123章 白龙鱼服,君临七海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微风轻拂,太阳高悬,天上白云疏落几朵,慢悠悠飘动,蔚蓝的天空颜色鲜亮,只要望上一眼,就使人心旷神怡。
那大海一望无际,滚动的海浪,溅起白色浪花,亮晶晶波光粼粼,遥远的呈现一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个适合出海的日子。
赵柽负手站在船头,前方一望无际,海天间仿佛没有尽头,让人心胸顿时开阔无边。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几支海鸥在上方盘旋,偶尔箭一般冲入海里,捉了条鱼,竟然扑腾到甲板来吃,大摇大摆,浑不怕人。
两艘大船做工精巧,尽是三帆,前后有舵,破浪前行。
大宋海疆万里,江河千计,大小船厂无以计数,官营船场,明州第一,民间船场,泉州第一。
这两艘船自然是明州船场所出,外表看似普通的海船,里面却是战船的结构。
大宋最好的战船号称神舟,最有名的乃是凌虚致远安济神舟,和灵飞顺济神舟,可达数千上万料,载数百上千人。
赵柽心中回想着这些事,马政走过来轻声道:“王爷,要走沙门岛吗?”
沙门岛是流犯人的岛屿,这种流放远不如充军发配,官方拨粮有限,流岛囚犯九死一活。
赵柽道:“本王不熟海路,但那地方晦气,你看着走就是。”
马政道:“本来为了保密,亦要绕过那里,只是怕王爷要上岛巡视,故意有此一问。”
赵柽摇头笑道:“马将军太谨慎了,本王没事看那地方做甚,照你们定的航线走就是。”
马政礼道:“是王爷,那就按照既定线路,走沙门岛东三十里。”
赵柽点了点头,忽道:“不会有海盗吧?”
马政愣了愣,道:“王爷,海盗大抵登州以南行,除了攻打登州外,向北却是罕见。”
海船继续破浪前行,转眼已至中午,这时两艘大船还没到沙门岛,但却偏东而去。
其实这也并不算远,船依旧在渤海内,只是稍微偏了偏,这是马政呼延庆和船上的大水手定下的航线。
如果走沙门岛以内则太过显眼,毕竟再上一步极可能遇到辽船,而走沙门岛外几十里,其实也不算绕弯,毕竟哪怕就按直线测量,前方同样是辽东半岛。
在楼舱内稍微吃了些东西,看着太阳过了正南,赵柽心里计算一下,此刻两艘船都应该走到沙门岛平行的位置了,只不过偏东了几十里,两不相见罢了。
稍微歇息了一会儿,赵柽正想喊马扩过来下棋,忽然外面甲板上传来嘈杂的声音,甚至有水手在呼叫,掉头掉头。
赵柽听到马政的声音,还有呼延庆,似乎在喊:“别慌,别慌,说不得是高丽的船!”
但那嘈杂声愈发大了起来,把他二人的声音渐渐盖过。
赵柽坐在楼舱之内,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时,马政跑了下来,却是穿上了铠甲,神色紧张道:“王爷!”
赵柽看他:“外面何事?”
马政忽然拜倒:“王爷,马政该死,外面遇到海盗了。”
赵柽微微皱眉:“马将军,你不是说登州往北,海盗罕见吗?”
马政满脸的疑惑不解,道:“马政在登州为官几年,北面从未见过海盗,朝廷下达秘旨后更是翻查了海志,几十年间登州以北都没有过海盗出没的记载,上一次……上一次出现时还是在仁宗天圣八年啊。”
“天圣八年?”赵柽摇头道:“那不也还是出现过?”
马政脑内紊乱,哪怕不想辩解,却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可是为了保密,任谁都会选择这条航线啊。”
赵柽心中冷笑,是啊,任谁都会选择这条航线!
他站起身道:“本王出去看看。”
马政闻言大惊:“王爷,断断不要出楼舱,海盗凶残,且有弓箭鱼枪远攻兵器,万一伤到王爷……”
赵柽道:“难道本王坐在这楼舱里就没事了吗?左右不过几艘海盗船,你不是带了两个都的乔装兵丁吗!”
马政嘴角咧了咧:“王,王爷,不是几艘海盗船……”
赵柽道:“马将军,你也是在西军打过仗的,海盗而已,何至如此?”
马政垂头不语,他此刻根本不知要如何分说。
外面的声音愈发杂乱起来,赵柽皱眉道:“随本王出去看!”
马政咬了咬牙,无奈起身,却是走在了赵柽前面,想用自家身体为赵柽遮挡。
片刻后两人站到了甲板之上,赵柽向前看去,哪怕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扬了扬眉。
只见前方茫茫海面上,一望无尽的白帆,仿佛铺天盖地一般,那密密麻麻,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海船,亦不知道有多少艘,就这样嚣张跋扈地挡在了前面海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