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此刻眯起了眼睛,看着这逆徒,还真是能够给他惊喜。
虽然元缨这胡乱编造,只求花哨好看的“万剑朝宗”毫无用处,对于比斗根本没半点作用,既打不得仗,也杀不得人,但赵柽却在观看这剑法之时,倏忽感到了一丝极为稀罕珍贵的“意”,由心而生。
当然,这丝“意”其实与元缨并无太大关系,是赵柽看到她这孔雀开屏般的剑法,想到了旁的,想到天上地下之事,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的事情,才突然悟出了一丝“意”来。
但这其实又与元缨有关,若她不在这练什么万剑朝宗,赵柽此时此刻此地,又是不会神思天地,生出那丝意的。
他身子不动,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忘却一切世间烦恼,超脱一般就那么静静坐着。
元缨将剑法打完,八剑依次往空中一丢,剑鞘握在手上,“嗤嗤嗤”几下爽耳动静,那剑全都落于鞘内。
这手也耍得漂亮,但同样没有什么大用,没见过哪个打完架如此收剑的,若是对方没死,突然暴起偷袭,这时手上没了兵刃,可是要命之事了。
“师父师父,我练得怎么样?这剑法比不比得上你对付天山七剑那种剑法?”元缨献宝似的跑过来询问。
她之前问赵柽传授剑法,赵柽不传,说是那剑法不到大宗师学了便会走火入魔,一万只蚂蚁钻进身体般难受,最后还要七窍流血挂掉。
元缨吓坏了,再也不敢提,可自家又忍受不住学剑,就又开始凭空创造起来,之后自我感觉良好,自己催眠自己,已经是觉得不弱于赵柽的那一剑。
赵柽杀神鸷七子时用的是夺命十三剑,重上大宗师,后来于思过洞里使出第十四剑和第七变,直接冲到大成境界,但那个元缨没有看到,只看到第十三剑。
元镜在旁实在有些忍俊不住,望向赵柽,赵柽也看过去,两人对了下目光,赵柽点头道:“算是不错,若这最后收剑的手法,换成招数就更好了。”
“师父,换成什么招数?”元缨闻言一愣,这她却真没想过,只是觉得那收剑的方法很威风,很洒脱。
赵柽喝了口茶,道:“二十八,你看啊,你的剑这么多,怕是世间没人能够相比,对面倘若一剑刺来,你是不是可以用剑鞘去接住?对面一个人,那就接一只剑鞘,五个人接五只,接住后无论能不能绞下那剑,对方手里都没有了兵器,你岂不是大占便宜?说不定一下就杀死对方呢!”
“对啊!”元缨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看来狗师傅还是有两下子的,这种诡异的招法也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大宗师。
“王爷,这行吗?”元镜闻言有些思索,虽然听起来很有一番道理,但细品之下却怎么都有点不太对劲。
“能行能行,十九姐,我都想好用什么姿势去接剑了,我可以用个推窗望月,还可以用个苏秦背剑……”元缨边说边走上前来,眼内满是憧憬:“到时候我一鞘接住,然后自家再一剑刺出,对方可怎么躲避?根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然成功!”
“啪!”赵柽抬手一记爆栗弹去:“想什么呢!”
“师父,怎么了……”元缨立刻抱头保命,脸上一副不解。
“想要剑鞘接剑谈何容易?岂是说说就行,不练上万次十万次,哪能得成?还想现在就实现,做什么美梦!”赵柽呵斥道。
“那我,那我现在就练……”元缨嗫嚅道。
“练什么练!现在给我练枪!”赵柽道:“把绝艳枪法前三招好好打上一遍!”
“好吧,师父……”元缨不由嘟起嘴来。
过了两日,已经是九月十三,赵柽亲自率军北上去打可敦城,这时可敦城还未落入金国手中,女真还未大举派兵西进。
可敦城虽然不是有名的雄关大隘,但却是一处重地。
坐拥两万骑兵不说,还是辽国后备的马场,赵柽打可敦城一个目的是扫平北向障碍,一个目的则是夺马。
铁鹞子的战马还差两千来匹,陇右与河西都再难凑出,回鹘那边本来马匹就少,勉强挑出百八十匹也不低大用,所以赵柽目光就落向了可敦城。
他共启十万兵马,叫李彦仙全权带领指挥,直接奔北方草原杀去。
可敦城这里也是多族混杂之地,契丹、鞑靼、党项、突厥,甚至还有大北面瀚海四周迁徙而来的斡罗思族,就是后世的“棕熊”族。
兵至可敦,立刻开战,城内反抗极为激烈。
一开始甚至不在乎赵柽这边兵多,骑军出城冲锋,但三两下损失惨重,便才退回城内。
李彦仙随后指挥军队扫平四周,把什么鞑靼突厥党项等等游兵散民全部打出百里之外,尤其损毁了这些人的车辆辎重,叫他们不能带着帐篷逃离,没有了一应生活物品,这样短时间就不会回来进行骚扰。
接着就开始强攻可敦城,但可敦城十分顽抗,虽然是一座旱城,但仗着里面人多,粮草不短,便宁死不降,一时杀得城内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刻距离九月末不过三四天时间,赵柽给出的军令是月底前必须拿下可敦,不然草原节气变化,一入十月就北风卷起,天寒地冻,手难出袖,便不好再继续。
李彦仙于是开始收集草木,这时草原正枯干之时,最不缺此类东西,接着就四处燃火,日夜不停,用烟火掩盖对方视线,接着开始掘挖地道。
草原土软,地道好挖,但为了防止坍塌,便多挖了几条,最后有一条结实牢靠,就趁着夜黑风高,借此进入城中,足足鏖战一夜,终于把可敦拿下。
占据可敦之后,先大杀一批,尤其契丹各部落的首领,全都不留,斩草除根,这些首领名为部落做主之人,实际上早已居住城内,不再过游牧生活。
杀完之后开始安抚,毕竟攻城时军兵不投降大抵因为上面有将官弹压,此刻已经拿下城池,皆为俘虏,无有弹压之事,自然还是有愿降的。
清点财物,整顿兵马,一切妥当时已经十月初了。
这次北上不但拔除了可敦城这颗钉子,更是凑够了铁鹞子所需战马,至于钱财物品得到无计其数。
可敦城经营许久,甚至比辽国东部四京更早,是契丹发源之地,城库不说,各部首领家藏无数,也难怪耶律大石能够踞此西征,凑足出发粮物。
打下可敦赵柽也算是吃了一个小饱,随后令杨志驻扎此地,留下一万兵马换防,杨志做事谨慎,不像鲁达史进冲动,在这块各族混杂地方比其他人更加稳妥,至于投降的契丹兵和俘虏则全带回兴州,留后处理。
回到兴州的当天下午,赵柽就接到了东边的紧急军报,燕京城已经失守了。
不但燕京,其余十五州全都被女真攻下,且不受降,但凡逃不掉的宋兵全都杀死,一时间燕云之地,几成人间地狱。
赵柽立刻叫来众人议事,下面言说纷纭,但半数并不太认为女真会有南下之心,只以为会学辽国,割太行山,黄河东段而立。
赵柽听了半天,就遣散众人,独留吕将在旁。
吕将看人皆出去,便急忙行礼道:“王爷,女直狼子野心,必然会得陇望蜀,拿了燕云,便有觊觎中原之意,王爷还是早做打算,若朝廷那边疏于防范,酿成大祸,王爷不但要做好拯救中原黎民的准备,还要做好……登极大宝的筹谋啊!”
赵柽瞅了他一眼,缓缓道:“什么大宝我倒是暂时没做考虑,不过我问你一句,未卿你可曾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进入武庙吗?”
“啊,武庙?”吕将闻言不由一颤,他本是太学生,从小的志向不但光宗耀祖,造福百姓,更有配享文庙之心,成为后世先儒,受天下儒生景仰。
可是这个志向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从兵方腊那时起就绝无可能了,后来他投了赵柽,转而带军,就几乎不起那个念头。
可就算无配享文庙的念头了,也从来没想过转而入享武庙,哪怕他使子午谷奇谋,兵出凉州,直取兴庆府时,曾心中比较史上名帅,武侯李靖都曾评论一番,但却真的没想过入武庙一节。
从志向配享文庙,到要入享武庙,这中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吕将觉得自己还是谦虚一些的好:“王爷,属下不过一介书生,又曾从贼寇,手无缚鸡之力……”
赵柽瞅了瞅他,心说你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却还嘴硬,要不要本王给你找面镜子自家瞧瞧?
“未卿啊,亚胜张子房岂非一介文人?”
吕将急忙道:“王爷,亚圣之能,属下望尘莫及,不如点滴,拍马都赶不上啊,怎敢相比文才,自诩文人?将生于市井,不过草民书生,肩不担担,手难提篮,胸无经纬之略,身无过人之长,实在是不敢不敢。”
赵柽笑道:“这也是,武庙文武全才的大抵就杜预杜元凯一个,论起武艺,你却是真的没有。”
“就是,就是……”吕将擦了一把额上汗水,心说此事不能贪想,不能贪想,虽然王爷此说,还是忘记了方好。
“不过……”赵柽手摸着下巴看他道:“你名字里有个将字,这不武就来了吗?”
吕将闻言愣了愣,他名里这个将并非战将之意,而是将要到来的意思,否则他的表字唤做未卿干什么?叫做武成多好。
“王爷,这,这……”
赵柽哈哈大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看既然你弃文从武,不如改字武成好了。”
“啊?”吕将脸皮抽了抽,讷讷地道:“王爷,属下,属下没有弃文,属下不想改啊……”
字和号是可以更改的,但是,没有特殊原因,却绝对不会轻易更改,一般用了就是一生。
《三国志关羽传》: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县人也。
关羽改过表字,羽古时可通宇,所以长生和云长都契合名。
还有邓艾、傅燮等等后世熟知的人,也都改过表字。
赵柽看着吕将笑而不语,吕将忽然想到自己是要和赵柽说女真之事的,怎么居然都扯到改表字之上了?急忙道:“王爷,女直心属狼子,王爷莫要掉以轻心啊,属下的分析,十有八九可能成真。”
“女直吗?”赵柽点了点头,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既然说女直,那本王就要和未卿你好好商讨一番了。”
两人在堂中,直到傍晚大蜡高点,依旧没有散去,赵柽叫人送来点心夜宵,继续秉烛夜谈……
第593章 剑隐与萨满
靖康二年十一月,北方天寒地冻,大宋两次派兵意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却皆是败北,损兵折将,最后不得不偃旗息鼓,重返原本对辽时的边境防线。
此刻大宋举国震动,消息传递开去,江湖市井,南南北北,无不震惊,全都大骂金国背信弃义,豺狼野心。
不少民间仁人志士,自发组织队伍,多则几十,少则独身,奔赴燕地,欲刺杀这次女真南犯的带兵首领,完颜宗翰。
一时之间,燕北大地,烽烟四起,江湖混战,城内刺杀,放火下毒,五花八门,混乱不堪。
不过可惜的是大势之下,这些中原的义士们没有一个成功,纷纷喋血燕云,烈魂飘散于外,叶落不得归根。
女真关外江湖本有两大势力,向来与金国朝堂来往密切,其一便是萨满教下面的二仙门,其二便是女真大部剑隐部。
女真信奉萨满教,几乎各部都有萨满巫师存在,演神驱鬼,言道灵事,以癔诊人。
《三朝北盟会编》中就已经有了关于萨满的记载:“兀室奸滑而有才。……国人号为珊蛮。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
兀室就是完颜希尹,完颜希尹从来笃信萨满教,萨满有仙知、大巫师、小巫师、招舞、识,等等职位。
而剑隐部则是女真大部。
女真族源于古老的族,名称有多个变化阶段,最早被称为肃慎,汉至晋时期称为挹娄,南北朝时期称为勿吉,隋至唐时期被称为黑水。到了宋辽时期,才被称呼为“女真”或“女直”。
为何在宋辽两地会称女直,而非女真,是因为避讳宋仁宗赵祯和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名字,所以两地皆称为直,而非真。
女真此刻氏族的数量已经比隋唐时的大大增加,而姓氏也随之增加。
金史记载,女真建国之后共有姓氏约一百一十五个。
女真族的姓氏特点是有“白号之姓”与“黑号之姓”的区别,并且分为四大支系。
其中“白号之姓”共分三个支系,九十九个姓氏。
“黑号之姓”只有一个支系,十六个姓氏。
其中“白号之姓”第一大支系,第一大姓,就是完颜。
而“黑号之姓”唯一支系的第一大姓氏,则是唐括。
女真的剑隐部,就是唐括姓。
其中部落男子都被称为剑隐郎,女子则被称呼为剑隐娘。
赵柽当年潜入会宁,初时在完颜希尹手下编纂文字,住在希尹的寨子,那时院落后面邻居女子,就是剑隐娘假扮,监视于他,在他升官搬出希尹寨的一次刺探之中,被他杀死。
而这萨满教二仙门与剑隐部的人,此刻就大批集结在燕云之地,对前来的中土江湖绿林展开渔网般围杀剿灭。
明里有女真大军镇压搜捕,暗中有这两股势力,虽然过来的中原江湖民间义士大多只凭一腔热血,满心忠义,武艺普通者较多,但里面却也不乏个别高手,甚至还有……宗师存在!
然而这些人哪怕视死如归,有上刀山下火海念头精神,可连完颜宗翰的毫毛都没伤到,虽然也杀了些旁的女真官员,但如此多人舍命北地,尸骨他乡,除了宗师或许勉强逃生,其余几乎都葬送了性命,算来此行已经是失败了。
不过随着大宋国内再复燕云的反金呼声日高,往燕地志士不断,就算之前失败,却没有阻住好汉们的前往,依旧前赴后继,改形易装,奔去燕云,舍生忘死只为杀了完颜宗翰这金狗。
百余年没收回来也就罢了,那是朝廷不作为,百姓没办法,可朝廷兴军劳重都收回来了,却被偷袭,得而复失,那就是胡贼狼子罪过,染我故地,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不复,日夜期盼,梦中憧憬,复了又失去,百年之梦打碎,绝不能再忍!
大宋朝堂之上,此刻更是乱做了一锅粥。
偷袭之词,其实上是朝上放出去的,实际上女真打燕云并非偷袭,能偷袭一处,还能处处皆是偷袭?
真正情况是,打不过,也……守不住。
这时童贯已经卸任了兵权,北方一直是刘延庆在负责防务,结果根本没防太久,甚至来说除了燕京坚持了半个来月时间,其它十五州的防御简直纸糊一般,直接就被撕碎了。
道君皇帝自然是怒不可遏,直接罢免了刘延庆所有官职,将其下了大牢。
然后仿效当初童贯用兵,分了东西两路,一路辛兴宗率领,一路种师道率领,打算复夺燕云。
可是前后几次冲击出兵,皆损兵折将,丢盔卸甲而回,最后无奈退回原本边境白沟河一线。
从去岁花钱借兵收复燕云,到现在的燕云被女真抢走,前后满打满算十六州在手上也没超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