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拿过贴子看,不由先是一怔,哪里见过这多字的拜贴,所为拜贴无非就是,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拜,这一套顺序罢了,如汉寿亭侯前将军河东解县关羽云长敬拜,但这张拜贴上,在敬语后又写了一堆话。
赵柽一眼看下,再回复瞧,最后只落在那“卢俊义”三字之上。
他半天不语,管家不敢搭话,亦不敢走,毕竟还要回复。
赵柽之前不知有卢俊义,周桐授业之时,亦从未提过此事,直至岳飞到来,两人秉烛夜谈,才道周桐原是与岳飞言过,卢亦是几名亲传弟子之一。
他从贴上言辞,判断卢俊义性子,又回想自家记得此人事迹,不由微叹了口气,有心将他接来过府住,却仔细权衡,还是徐徐图之较好。
卢俊义自与岳飞不同,岳飞自是那清水之鲲,清清白白,卢俊义却是地方豪强,冒然邀其过府住,事情不妥。
他想了想,道:“你且把那送贴之人唤来,我有事询问。”
没片刻,小乙进府,却是个不怕生的,只是恭谨,却不窘迫,拜了赵柽道:“大名府燕青,逾矩敢代家主卢俊义同拜王爷。”
赵柽见他生得倜傥,胆子又大,不由笑道:“我那师兄为何不直接来府上,还写拜贴做甚。”
燕青自是个玲珑心窍,闻弦知意,听这二大王念及情分,心中顿是大喜:“王爷,主人言了礼数怎可短缺。”
赵柽点头道:“我那师兄可好?”
燕青道:“主人在家只是演练武艺,别无他事,便是酒后才吐露心声,思念周宗师与王爷及诸位师弟。”
赵柽看他,这燕青却是个会讲话的,他沉默几息道:“师兄此来东京,可有旁事?”
燕青道:“拜见王爷乃是真格,就是见了这辽人摆擂,心中不忿,主人常言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便欲上台比试,没奈何过了报名日期……”
赵柽道:“此事好办,片刻我写一字条,你拿去侍卫亲军府司,那里门头上有个戴罪立功的唤作杨志,言我的吩咐,让他找人办了此事。”
燕青大喜,急忙拜谢,赵柽又道:“卢师兄来京,本欲立见,方显情谊,只是本王这几日朝上朝下,还要主持擂台,公务缠身,且稍待几日,本王宴请卢师兄,还请卢师兄莫要怪罪。”
燕青忙道哪敢哪敢,心下却是喜开了花儿般,暗想原本主人已做好登门无望的最差打算,却没料到二大王如此仁厚,可主人却有些木讷持重了,看来回去后要好生劝说一番,凡事切记放低身架才行。
燕青请辞离去,直回了客栈,见到卢俊义后述说分明,卢俊义心中欢喜,只道前半生打磨武艺,莫不是后半生真有了用武之地?
他又暗自琢磨,王驾尊贵,眼下不见倒也好,待上了擂台一路乱杀下去,才管保看重,不然哪怕嘴上不说,心中未免还要轻视。
燕青哪不知自家主人是个甚么脾性,见他思索,便添柴加火,说得卢俊义心中蠢蠢欲动,待后来竟催促赶紧报名,自家亦要换衣前往。
燕青笑道:“这却是主人理不清了,既有二大王字条,又言明找何人办事,又怎需主人亲往?主人如今身份自也不同,此事小乙独自去办就好。”
卢俊义想想亦是这个道理,便放了燕青前往,自家一人在房中饮酒。
转眼第二天到来,这一次擂台下的人愈发多起,你却道为何?竟是不少人都如卢俊义这般赶在路上,所以迟迟才进得城。
赵柽看着台下人山人海模样,便再调了禁军维持,待一切做罢才主持开擂。
这一日台上礼部尚书白时中未到场,高俅亦没来,却多几个别部的侍郎,兵部各门的头领,还有殿前司的副官。
出人意料的是米震霆再次拄棍上了花篷,只说是和官家告了假,前来瞅热闹,童贯坐在赵柽旁边腹诽,老东西平日又不做事,告甚么假?不过是赖在皇城里不花银钱的混吃混喝罢了。
赵柽知两人有龃龉,大抵是从童贯干爹李宪那时起,但这种事如何说呢,总是谁活到了最后才算是赢吧?
十台擂起,赵柽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燕青,再看他身旁一人,长身站立,气势渊深,面目端正,目光炯炯,知定是那玉麒麟卢俊义。
他瞧了片刻,不由微微点头,这位师兄旁的不说,这份沉稳的气度就远非其他武者可比,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有时候单看人身姿气概,腰腿沉稳,多少亦可估摸些武艺高低。
卢俊义却不敢往台上瞧,一是都乃庙堂高官,唯恐冲撞,二来便是怕赵柽见了,觉得自家轻浮谄媚。
鼓声响起,他冲燕青一伸手,对方递过来一根梢棒,这却又是多大本领,才敢在生死擂台上,拿根木棍对敌。
他自是报了头名,随鼓声向前走去,亦不管什么先手后手可待选择,只是来了第一座擂前,直接跃上。
台上米震霆笑道:“来了个高手,就不知这棍耍得如何?”
身后小内侍道:“自然是与大爹爹无法相比。”
米震霆摇头道:“拳怕少壮,如今还比甚比,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我这把老骨头。”
赵柽左右看看,却没瞧见昨日那少年萧长空,反是多了许多未曾见新面孔,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人往未必天天得见。
卢俊义站在壹号擂台上,对面却是个用长步刀的辽人,这长步刀自与朴刀不同。
朴刀这东西算是一半的农具,可拆卸,本朝曾为这东西还出桩大案,大抵就是有官奉命西查,一路皆见朴刀,大怒,抓起数人欲问罪,结果闹到朝堂,百般问证下,才知闹了个大话。
这朴刀把杆能拆,安长把才算防身,安短把却是刀耕火种的那个,官家觉得丢了颜面,斩掉这官,对朴刀这东西亦渐少问。
长步刀却远远不是朴刀能比,这是标准的兵刃,杀人的利器,那辽人只见一大汉提棒上来,不由笑道:“兀那汉子,莫不是宋国无人,竟提烧火棍前来送死?”
卢俊义亦不和他口角是非,只是摆了个架儿站立不动,辽人恼火,跨步上前长刀斩来。
卢俊义身形微晃,不见如何使力,那棒就来到了辽人膝盖处,只一下,便将骨头敲碎,再一棒直接挑到台下,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未走完。
“连擂!”卢俊义对台下大声道。
“连擂!”
“连擂!”
“继续连擂!”
“再连擂!”
不到午时,竟然连擂五场!
花篷上下,所有目光都被这壹号擂台吸引,便是童贯亦神色凝重地道:“果然了得。”
擂上,似是有了片刻空白,随后便听那擂后方传来冷笑声:“嚣张至此,真欺我大辽无人不成!”
第75章 虚晃一枪
随着话音声响,那擂台后转出名老者,年岁看起不小,却红光满面,腰背挺直似枪,两旁太阳穴微微外鼓,声音中气十足,震耳发聩。
卢俊义瞧向这人,便开口说话,这乃他头次在台上开口,非是其它,而是之前五人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张一张嘴。
只见这位河北三绝玉麒麟,轻轻抚了把须髯,道:“取尔首级亦如探囊取物!”
老者闻言大怒:“鼠辈不知天高地厚,尽逞口舌之利,切下尔头看尔还如何跋扈!”他手持弯刀,便欲上前。
却说这时,那花篷上童贯看着擂台辽国老者,忽地冷笑一声:“这老不死的!”
“小兔崽子说谁呢!”米震霆闻言在旁阴沉沉道。
“哼!”童贯嘴角微撇,手指一动,便有条仿佛细线小蛇般的东西,从那木案锦布下飞快向旁蹿去,竟是直奔米震霆方向。
米震霆见状手上木棍猛地压去,那细线顿时被阻,飞快蹿回。
赵柽眼望前方,似乎甚么都没发觉,他喝口茶,道:“动手了,就不知此人能否连擂六次成功。”
只见台上兔起鹘落,眨眼间两人竟已是斗了七八回合,这打斗却又自不同,与那其它九擂直接拉开距离。
见那卢俊义,一条棒耍得简直出神入化,如长在身上般,崩挑砸打捅,点顶扫弹戳,时而绷直,时而弯曲,舞出来一片棍影。
老者弯刀如月,却亦是速度极快,那刀挥出团团光晕,仿佛月亮一般明亮。
眨眼间,已经是到了十个回合上,老者身前一团团光圈,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卢俊义的棍棒竟被连连打回。
忽然间,只听卢俊义轻啸一声“着”,不知从哪发现老者破绽,竟然将那棒用了个单龙出海,直接扎了过去!
这一下却不是棍招了,乃是枪法,卢俊义擅枪,周桐本身亦用枪,是以几个弟子基本都耍枪精湛。
老者哪料到有此变化,却先惊后喜,见棒扎进光圈,顿时手上弯刀错手一削,便将那木棒削断,随后刀势不减,直接切向卢俊义的脖颈。
他却不知,卢俊义此乃虚招,这在枪法里有个名头,就叫做“虚晃一枪”,那棒向前扎的时候,便早有下步准备,只不过卢俊义技艺更精,临阵思变,先破后立,把那棒主动送去,让对方断掉。
就见刀斩来时,卢俊义早就弯下身子,用另外一只手接住掉落的断棒,此刻两截在手,运足气力,向前复扎去。
可怜老者这一刀挥出哪能够收回,只是电光火石间,便被一截棒扎胸,一截棒捅腹,鲜血立刻汩汩流出。
卢俊义却早起了身,抬脚把老者尸体踹下擂,接着叉手,冲花篷上方见个礼,便跳了下去走至燕青身边。
米震霆在台上摇头,叹道:“原来是个用枪的,还以为真格儿使棍,枪有甚好用,舍了那枪头不要,不就是根棍儿吗!”
童贯嘿嘿冷笑不语。
这一边赵柽回头看了眼黄孤道:“如何?”
黄孤眉毛跳了跳:“王爷,此人至少长属下十岁。”
赵柽不理他,问欧阳北:“对上你堂兄怎样?”
欧阳北皱眉道:“堂兄不得手自然是死,得手了亦是个死。”
赵柽点点头,瞧向岳飞,岳飞笑道:“师兄,我知道此人是谁了。”
赵柽道:“这就瞧出来了?”
岳飞道:“自然是的。”
赵柽道:“辽人每一座擂台都有擂主副擂主,这壹号擂的老者应该只是名副擂主。”
岳飞道:“就不知擂主又有何手段?”
赵柽笑道:“管何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说话间,下面鼎沸起来,众人瞧去,竟是名女子登擂。
这女子穿火红衣衫,身材高大,皮肤算白,却是眼大嘴亦大,不是方百花更是何人。
赵柽轻咳一声,哪怕侧了侧头,却亦总感觉那擂上有人往此处瞅,不由唤来谭真道:“且主持,本王有事要办。”
谭真领命,却见赵柽回头看眼苏石道:“莫要跟来。”
苏石低头说是,心中暗笑,就见赵柽急匆匆从后面离了花篷,越行越远。
赵柽一路并无目的,心中思忖方腊之事,不知不觉间来到汴河边,看那河水此刻在阳光映照下波光粼粼,如镜面潋滟,煞是好看。
河上船却不多,想是时辰关系,倒有一群鸭子在近处游耍嬉戏,乃船家散养,吃鱼虾长大,个个毛羽油亮,不时活泼扑水呱呱乱叫。
赵柽上了桥,桥上亦没几人,大抵是快午时,且许多人都被擂台吸引,他眺望了会儿远处,再一路北走,来到个街市,取钱买了两块炸糕,软糯香甜,边走边吃。
直至他走到一处胡同口时,忽地从那胡同里跑出一人,这人身材瘦小,速度却飞快,仿佛身上没有骨头般,纵跃飞驰。
赵柽见状停下脚步,那人从身边过,随手丢过一物。
赵柽眼见是只包袱,微一动念,便伸手接了过来,这刻他心中自然知晓,此乃偷儿们行窃被发现后的惯用伎俩。
只不过接过这包袱,他心内却是另有主张,这偷儿的身法很不一般,那种跳跃往来他亦未见过。
赵柽自小习武,不说拜周桐为师涨了许多见识,便是黄孤都能凭借其父编纂的万寿道藏,研习其中道家武术无师自通,他在宫中时,见过的典籍则更多,却亦没有见过这种步法。
赵柽瞧偷儿步法身形见猎心喜,知这些偷儿的一贯技俩,倘自家没事,便过些时候还要回来找这包袱,到时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只为把赃物取走。
他接了包袱,料定那偷儿后面必有人追,果不其然只是几息后,那胡同里便跑出十来名男子。
这些人看穿衣打扮,除了一个是寻常员外穿着,其他竟全是公差装束。
那员外是个粗眉虎目的,一眼瞧见赵柽手上包袱,气恼道:“东西在这里,此人定是偷儿同伙,列位还不就紧捉拿,抓回去严刑拷打!”
第76章 意外收获
赵柽看那员外,乃是一副彪悍凶相,观其手掌骨节,又瞧身形腿脚,不由微微皱眉。
众公差欺身上前,为首的狞笑道:“好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去监牢好吃皮鞭!”
赵柽瞧他们,道:“你们是开封府的公人?”
为首公差冷笑:“好贼,犯到谁手上都不知晓,我等乃是刑部,岂开封府寻常差役可比。”
赵柽点头:“这种偷盗的治安城事,不是归开封府缉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