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去,几乎没费什么工夫,都杀死后拖去一旁掩藏,奈何队伍里有几名小娘,纵然性子刚烈,不顾自家性命,但看了这些门人惨死,反而经受不住,有那腿软的,竟不能前行。
赵柽对此自是无奈,倒是那刘小娘,巧言安慰这些女子,言语甚为巧妙,这些女子竟然稳住了心神,那本腿软不能走者,已是勉强行路,那吓得颤颤欲昏者,也壮起了胆量。
赵柽心中称奇,不由愈加注意,一行人走了哪知多远,忽然朱小乙道:“官人,过了前面,接连着沟渠就是恶来之谷所在。”
赵柽点了点头,道:“可有甚说法?”
朱小乙搔头:“只是他们不允无忧洞和欢喜窟门人通过,只能他们一家走就是,但这种瞧就非鬼樊楼之人,只说迷了路,总能放行。”
赵柽瞅了瞅身后一群小娘,道:“如此简单?”
朱小乙道:“如果遇到那些穿脏衣的,哪怕带了许多人,亦能通过,要是遇见还算干净的,脚上有鞋,衣衫齐全,可会有些麻烦,不过也就是花些银两的事。”
欧阳北上去一巴掌扇在头上:“你这厮最初不是说这恶来之谷都是苦力吗?”
朱小乙双手捂头:“爷爷,这世道,哪处总有那么几个不干活的就是了!”
赵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穿干净衣服的不劳作亦有饭吃?”
朱小乙道:“就是如此,这些净衣的人,大抵有些奇巧的手段,或会写书信画桃符,所以不出去劳作,亦能活着。”
赵柽看了他眼,便向前走,忽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个黑洞洞入口:“这是甚么所在?”
朱小乙急忙道:“官人离远些,那是地下城池穴道的入口,一但掉下去便再也上不来。”
赵柽道:“这又是怎么说法?”
朱小乙道:“官人肯定听过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的谣词,那下面便是一座地下之城,据说还有另外的城池!”
赵柽想了想,眼下这时候东京下面应该有着唐时的汴州,还有魏时的大梁,可能还有夏时的老丘,确是几座城了。
朱小乙又道:“官人你不知,这样的地下入口在鬼樊楼有好几处,无忧洞那边也有,我曾见人掉下去后,连个动静都没有,更勿论喊人来救了。”
后面的丁大蟹闻言两眼冒光,道:“公子,我去瞧瞧。”
赵柽道:“速去速回!”
朱小乙纳闷:“这位爷爷他……”
欧阳北又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少打听,岂是你能知的?”
朱小乙哭丧着脸,抱头鼠窜。
片刻,丁大蟹归来,冲赵柽点了点头,赵柽也不去问,只是下令继续向前行。
前方沟渠又开始宽阔,且水槽中隐隐有水声,显然这东京城地势颇有些北高南低的意思。
进入这方渠道没几步,前面传来吆喝声,赵柽看去,见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手上各持一根木棍儿,那棍头处胡乱穿插了几枚钉子,权做武器。
朱小乙自知表现机会到来,蹿前一步道:“可是恶来之谷的哥哥?”
那两人其中一个答话:“你又是哪个?”
朱小乙作揖道:“两位哥哥,我们乃是地上人,下来欢喜窟营救被拐带的亲眷,刚在那边好一场厮杀,却是出不去了,想要从这里借路经过,还请两位哥哥行个方便。”
两人瞪眼瞧了瞧,这边总没有欢喜窟那里明亮,虽也点了便宜的菜油灯,看东西却不真切。
两人只瞧了个大概,看出有许多女眷,心中寻思没什么道理会是奸细探子,其中一个打赤脚的道:“欢喜窟那些杀千刀的,丧尽天良做天下最恶事,你们却也是胆大敢下来寻人,我这边放你们一条路,赶快离去吧!”
赵柽看这汉子一身褴褛,甚至听得他肚中“咕噜咕噜”乱叫,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通过,顺着渠道继续向前,路上却不是空无一人,那往往凹陷处,便有人居住,更有三五人在一起,盖着同一张草帘,地下阴冷,直冻得哆哆嗦嗦,又遇执夜手持钉棒汉子,朱小乙上前诉说一番,便即放行。
朱小乙估算着距离,献殷勤道:“官人,每个沟渠相隔一段路程必有向上出路,算下来再有百多丈就会到下一个明渠水口。”
赵柽不言,待又走了些路,忽现出几十人,这些人除了棍棒亦有刀枪兵刃,为首的衣服干净,甚至还穿了双崭新的鞋子。
赵柽皱眉瞧了瞧朱小乙,朱小乙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官人,没想到真格遇见净衣的人,这净衣居然还是个九袋!”
赵柽仔细看去,原来这为首之人的衣服下方打了层层彩色布丁,却不是衣服破损,而是故意补了九层,是为九袋。
朱小乙道:“官人,那脏衣的九袋乃是背在身后,这净衣只是前面几个布丁。”
说完后,他赶忙上前兜搭,将之前一路所讲的话复述一遍。
却见为首的九袋净衣并未理睬,只是道:“火把打起来!”
“呼啦”一声,火把点亮,惊得两旁躲在暗处睡觉之人纷纷坐起,揉眼不知何事。
却看那为首的净衣约莫中等年纪,面皮白皙,留着八字短须,正借火把朝这边张望。
众人皆不言,却看净衣在众小娘身上扫视一番后,冷笑道:“休要谎话骗我,定是欢喜窟派来的奸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第48章 路遇风波
朱小乙闻言立时变了颜色,争辩道:“这位恶来之谷长老,你瞧我们哪里像奸细?又怎会有这许多小娘前来做奸细?”
净衣哼了一声,不耐地看他一眼,目中光芒又落在小娘身上,道:“便是你,我亦曾在欢喜窟瞧过,你可不是唤作张三?”
朱小乙目瞪口呆,砸吧几下嘴,道:“长老哪里在欢喜窟瞧过我?”
净衣嘴角露出一抹揶揄:“如何没瞧过你这败类,上次开战时,你躲在后方用暗器射我,幸亏本长老手段高强,躲了开去,原来你不是叫做滚地鼠张三吗,居然胆大包天来这里做奸细!”
朱小乙瞪着眼珠,直觉得比被欧阳北打头还要冤枉几倍,不由跑回赵柽身前,委屈道:“官人,小的真叫朱小乙,且不是那净衣说的滚地鼠张三!”
赵柽不理他,眯眼瞅着对面,倒也没瞧出对方有什么拳脚根底,只是人多了些,足有几十名。
净衣眼神阴冷,大声道:“尔等欢喜窟败类,平日里拐带女子孩童,无恶不作,今日好胆儿来当奸细,却被我撞上,还不快快束手,留尔等一个囫囵尸体!”
欧阳北凑到赵柽身旁,低声道:“公子,可要杀出去?属下擒这杂碎!”
赵柽思索几息,才要点头,忽然那边传来个苍老声音:“包长老,你这却是在做甚?”
众人观看,原来是那沟渠的后方又走来十几人,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沧凉,穿着碎旧烂衣,身后用麻袋片重叠了几层,手拄根绿竹棍,正在皱眉瞧着那净衣。
就在这时,朱小乙“嗖”一声上前,开口叫道:“这位恶之谷的长老,冤枉啊!”
他嘴片儿薄,说起话来飞快,立时将之前说的复述一遍,接着又把净衣污蔑之事讲了出来。
那净衣脸色铁青,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者挥手打断,直待朱小乙说完,净衣才叫出声:“你们就是欢喜窟的奸细,到这里探查,意图不轨!”
朱小乙猛地蹦了回去:“你这长老毫不讲理,凭空污蔑我等庶民,与那欢喜窟无忧洞又有甚分别!”
净衣气得就要前冲,老者道:“包长老,你这是干什么?事情我已听清,这些人哪里像是奸细?你莫不是要把我们这些人与那两家恶门并列吗?”
包长老扭头道:“孙青河,孙长老,你又懂甚么,我说这些人是奸细,就一定是!”
“包长老,你这样说就有些……”老者旁边一名大汉开口,这大汉同样褴褛衣衫,打着赤脚,背着口袋。
“混账,吕丘你什么身份,我与孙青河讲话,又哪有你插嘴的份?”净衣喝道。
名为吕丘的大汉闻言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却没有再言语。
老者孙青河道:“包长老,你我脏衣净衣间的恩怨,又何必迁怒下面人,我适才听那名小哥说了,乃是前来拯救亲属家眷,我们不帮衬一番也就罢了,却要硬污他们是奸细,看你模样还要打杀,这却是违了我们恶来之谷的初衷!”
净衣包长老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他偷眼看了众人后面的小娘,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孙长老,听你如此一说,我心中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亦是我糊涂了。”
老者点头道:“我就知包长老乃是个明理之人,我们恶来之谷尽皆可怜,那些被欢喜窟拐带的同样是可怜人,老朽以为,可怜人又何苦难为可怜人呢。”
净衣点头道:“可怜人何苦难为可怜人,不错不错,想不出孙长老还有如此见地,真是让包某佩服,对了孙长老,我适才忽然想到一事,想与你相商。”
老者见净衣听自家劝,不由露出笑意,道:“包长老何事相商?”
净衣叹气道:“乃是最近我想到个法子,可暂解决粮食不足烦恼。”
老者顿时愣道:“到底是何法?包长老这却是功德无量了!”
净衣道:“孙长老还请附耳过来,此事不宜泄露啊!”
老者心中急切,快走几步来到净衣身前,却听净衣低声道:“这法子容易得紧,想要粮食够吃,你们这些泥腿子去死便是了!”
“啊?”老者闻言一惊,未待说辞,便见一把匕首深深刺进腹中,那净衣脸面凶恶,犹自用力搅了搅。
“包,包长老你……”老者勉强吐出几个字,却再没了力气,被净衣抬脚踢去一旁。
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便是赵柽等人都看呆住。
只见那名唤吕丘的大汉目眦欲裂,忿声怒喊:“包同,你杀了孙长老!”
净衣冷笑道:“拿下!”
顿时他身后几十人如狼似虎扑上前,老者带来十几人哪是对手,人数抵不过对方,家什也不如,早就被逼到角落,刀枪架于脖上。
净衣哈哈大笑:“谁说是我杀了孙长老?”
吕丘不顾颈间流血,吼道:“恶贼,还不承认,如此多人都已看见。”
净衣走过去,狠狠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把你们都杀了不就无人知晓?”
吕丘嘴角淌血:“你如何能瞒住谷中许多人!”
净衣笑道:“为何要瞒?欢喜窟来的奸细杀了孙长老,又杀了你们,我为孙长老报仇,再杀欢喜窟奸细,岂不妙哉!”
吕丘闻言立时愣住,哪料想这净衣有如此心计,不由挣扎欲动,却是被刀枪狠狠威逼,一时身上鲜血直流。
那一边,黄孤小声道:“公子,眼下却是个机会,我观他们虽人多,却好似没甚武艺……”
赵柽瞅一眼对面,那包长老正得意猖狂,便点了点头:“除了那净衣和老者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便也不用多少工夫,总是对方根本没有拳脚,洪七那般少年对阵寻常人都能以一敌十,且不说眼下武艺远超他的黄孤几个。
这厮杀又与七星会不同,仿佛剖瓜切菜一般,转眼打倒一片,欧阳北抓着净衣的头发,按倒在地道:“可怜人不难为可怜人,说得甚好,可惜你这厮并非可怜人!”
净衣瘫软,赵柽负手走上前,总是嫌他腌不去看,冲那傻了般的大汉吕丘一招手:“且过来。”
第49章 千里若梦,双眸如星
那大汉吕丘闻言,又哪里肯过来,见一地尸体,只觉眼前这些人,比无忧洞和欢喜窟更凶狠百倍,虽想着千刀万剐了净衣长老包同,可心下忙乱,哪里敢擅动。
欧阳北冷笑一声:“齐王唤你,还要不从?”
齐王?大汉闻言发呆,傻般看向赵柽,半晌才“呼通”一声拜倒在地,嘴里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不停叩拜。
他心思单纯,浑然没想过齐王为何来这种地方,是否有人冒充,只知市井之中哪有不闻齐王之名,当下心头就只剩了激动。
赵柽摇头:“快起来,不至如此。”
吕丘哪肯,欧阳北一把扯将起来道:“王爷让你起来,你便起来。”
赵柽道:“见你忠义,可有胆量过来报仇?”
吕丘闻言,双眼盯向那瘫倒在地的净衣包同,包同此刻却是真个三魂离窍,用尽力气喊道:“王爷,小人,小人幼时也曾读过书啊。”
赵柽皱眉,踢起一口刀给吕丘接住道:“割了头去!”
包同闻言,顿时周身再无气力,吕丘却早奔了过来,薅他发髻,大喊声:“呔!”却是一刀将头颅斩下。
他提着这颗头,哭喊去到老者尸身旁,嘴里念着:“孙长老,是齐王千岁,齐王千岁给你报仇了!”
这吕丘和孙长老感情深厚,原他从小是欢喜窟那边拐来的孩童,一次两方火并时被恶来之谷救了过来,却也是找不到家门,孙长老把他一点点养大,情同父子一般。
又片刻,黄孤几人处置停当,赵柽道:“吕丘,你隔日来齐王府见我,我有话说。”
吕丘这时心情渐渐平复,抹了一把泪水,剪拂道:“吕丘莫敢不从。”
赵柽转身便欲带众人走,忽又想到些什么,回头目光落在吕丘的脚上,看了看道:“朱小乙,把靴子脱下送与他穿。”
朱小乙嘴角抽了抽,哪敢说个不字,急忙脱了靴子送过去,吕丘不肯,却终是拗不过,拿着靴子套在脚上,一时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感激之词才好。
欧阳北看着朱小乙,向一旁的死尸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