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除个人恩怨,只客观评价,赵柽其实认为赵楷多少还是要比赵桓强一些的。
从赵桓登极后的一系列骚操作来看,赵楷哪怕再无能,往坏了做,也顶多就做到那样了,不会比赵桓做得更天崩地裂就是。
赵桓几乎是桩桩件件事情,哪怕有几十个选择,他都会选最差那个,造成后果最不好那个,也算是奇葩了。
而赵楷虽然和他争斗次次吃瘪,看着不太灵光样子,可那是他洞察先机在前,也不能就说赵楷傻。
且赵楷开府在外,常见市井百态,对军事民生,算有了解。
而赵恒养在宫中,整日摆弄自家院内的花花鸟鸟,了解什么天下格局,兴亡大事?
当然,他身为太子,想要关心也是能做到的,问题是赵桓从不关心这些,他心中没有社稷黎民,只有那张椅子。
而一个觊觎皇位,千方百计设法想要登上皇位的人,未必就会比大义在身,但是心中却没有家国社稷,黎民百姓的人差。
只是……这乃他俩之间对比,就算赵楷强一些,但那也只是和赵桓相比。
至少赵柽从哪个身上都没看出一丝明君的影子。
哪个上位,都难挡北方的铁蹄滚滚,刀兵锋芒。
不过,这场朝会他确定了道君皇帝心思再难更改,也算是有所收获。
下朝回府,赵柽琢磨了半晌,派人去军中找到姚平仲,又唤来了罗金水。
姚平仲自回东京后倒常来府上,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他商谈,而是去看那匹黄马。
黄马如今长得愈发肥大,胡吃海喝之下,身上没一丝精壮模样,反而像只大肚子蝈蝈,只是双眼依旧喜欢贼溜溜乱看,依旧不待见姚平仲。
将两人叫进书房,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出去,姚平仲神色凝重复杂,罗金水却是一脸懵。
赵柽交待了他俩一件事情,在东京郊外置办座庄子,做为明教在京畿的总坛。
姚平仲此刻已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他知道赵柽太多隐秘,比如和回鹘三公主的纠缠不清,比如赵柽个人武艺极其高强,比如赵柽居然入了明教,还做了光明右使。
最让他无奈的是,他自家也成了明教的旗使,明教总坛那边的教徒册籍上有他的名姓,哪怕化名,不也是他!
已经撇不清了,从在庐州城见到丽雅娜扎那一刻,他这个西军将领就上了赵柽的船。
本来倒还有回圜,毕竟当时加入明教不过是儿戏之事,若相安下去,以后他回了西军,不见明教的人,和赵柽也少来往,这事就淡了,可眼下……
姚平仲虽脸色持重,但心里和罗金水一样,都是懵的,是傻的。
秦王刚才竟然隐隐约约透漏出,中原明教可能会造反?
这还了得,这就不是撇不清的事了,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
造反谋逆乃是最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明教若是造反,可不是那些山寨可比,以明教的人数去算,那可是真造反,和田虎王庆一样!
而且他也听了不少明教经义,明教信奉明尊,那是唯一神明,不存在什么投降招安。
明教若是反了,那他算什么?赵柽算什么?是根本就解释不了!
秘密人人有,不漏是好手,可是万一漏了呢?
一损俱损,万劫不复,彻底的将他捆在了秦王的战船之上!
西军将门从来不掺和朝堂之事,更勿论皇族家事,可一旦捆上秦王的战船,那可就身不由己了!
姚平仲傻了,然后就是愁,没什么法子,都是明面上的道理,硬着头皮上吧!
他瞅了瞅旁边的罗金水,罗金水小声道:“姚将军……”
“嗯!”姚平仲沉住气道:“现在什么也别说,你跟我来,找个地方密谈。”
罗金水心里慌得长草了一般,他想的比姚平仲要多,因为东京的明教教徒可不光秦王、姚平仲和他,从庐州还带回那么多人呢。
这些人不认得秦王和姚平仲,但是认得他,虽然这些人知道上面是光明右使,毕竟在庐州时赵柽开过数次经义,但却不知道光明右使的真正身份。
本来按照他以往的胆子,听到这种大事早就吓倒了,不过庐州一行多少也锻炼出来些胆量,这时战战兢兢地和姚平仲出了府门。
姚平仲站在府门外思索了片刻,他一直住在军中,并没有在城内置办房屋,但这等秘事绝对不能在外面商谈,他知道刘有一处房子空闲,眼下刘不在,正好过去那边。
他前边带路,罗金水后面跟着,直奔城东而去……
赵柽在书房静静坐着,既没看书,也没写字,二人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不动。
在城外买庄子的事情,他没有让府内人去办,也没有让碎玉楼的人办,只找了姚平仲和罗金水。
明教的事情太大,若是想掐断倒也罢了,那就该杀便杀,庐州带回来的教徒一个不留。
但倘若要经营,那么除了黄孤、姚平仲、罗金水三个外,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个身边人知道,不管王府,还是碎玉楼,任何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他暗中经营明教的事情。
明教之事,不但要与王府、碎玉楼隔开,也要与福建、陇右那边隔开,要独立经营,与旁的没有一丝一毫瓜葛!
第324章 庄名称绿柳,宋江进东京
买庄子的事情很顺利,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已办好。
城南十里,庄子很大,是城内一名商贾的家产。
这商贾原本先在城外有地,才建了庄子,不过后来去淮西做生意时遭遇了王庆造反,连本带利都赔进去。
逃回东京后打算卖了庄子周转,不过地是要一起卖的,他的地要价很高,超过市价三成,足一百多亩,须全买下,并不单卖。
细询才知,这地原是大宦官杨戬的,杨戬死前,将一应家产分配,商贾是其一房侄儿,但他这脉因为没有出息士人,所以分得较少,土地只有这京郊百多亩,银钱也是同族最低。
姚平仲请赵柽过去瞧看,觉得位置可以,清幽素静,至于地价高昂,却因都是良田,卖得自然就贵。
买下来后,赵柽见并无名称,又瞧庄前有条小河,河边排满柳树,便提笔写了绿柳二字。
随后他吩咐姚平仲罗金水两人置办,将此地做为京畿明教教徒的聚会场所。
转眼又过些时日,东京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赵柽披了裘服,到庄上查看,因为连着土地,本有些佃农,春秋劳作,天寒也来庄上作活,打扫得倒算干净。
庄上本来物事齐全,又兴建了几处简单殿舍,做为藏书、仰神所在。
驻里人等,都是庐州带回的教徒,但并不是禁军中那些,而是当时王庆裹挟的流民。
这些流民被携至京城后,当分配厢军,但这事儿要枢密院、兵部、户部三方辖筹,进度缓慢,几个月过去,还剩下部份没有着落,赵柽就让罗金水将这些人暂时安置在庄上。
他自家并不露真实身份,依然用了李飞的名号,脸上也简单易容了一下。
虽然耶律大石当年给的易容药粉用完,不过这种东西并不难找,碎玉楼里好几人有,都是之前混过江湖绿林的好汉,就算时迁身上亦是不缺此物。
赵柽从中挑拣,最后用了时迁的药粉,虽说颜色并非一模一样,但也暗黄,洗上之后非亲近之人难以认出本来面目。
而他在庐州讲经多次,声音语气这些教徒亦都熟悉,倒没任何不妥和纰漏。
这天从绿柳庄回去王府,知道了赵楷已在返京途中,梁山的招安还算顺利,道君皇帝对众首领许诺了官职,此刻正跟随赵楷回往。
小雪依旧在下,洋洋洒洒一天,毫无罢歇之意,临晚灯火初上时,赵柽填了一首贺圣朝的曲子传递出去,让在府外久等的书商喜笑颜开。
又是几日,赵楷抵京,兵马屯于新曹门外,道君皇帝下旨前去接迎。
这声势极为浩大,并不弱于当日收复淮西时的迎接仪式。
道君皇帝又下旨,令梁山头领披挂戎装服色,只带三五百马步军进城,自东过西,要在宣德楼上观看,叫城中百姓瞻仰此等功绩。
那边宋江得令,让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汉,前面打金鼓旗幡,后面摆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
道君皇帝则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赵柽也在旁列,嘴角淡淡含笑,眼神清冽宁静。
只见下面过来,最前摆了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各分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解诊、解宝开路,朱武压后,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端得是威风凛凛,英气腾腾!
道君皇帝看了梁山这一行部从,不由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指点道:“果然心存忠义,一望都是好汉!”
赵柽眯眼向下方那些头领瞧去,却是没有百零八人,约莫七八十个,除了他提前召到麾下的,还少了一些不知去往哪里,是没进队伍,或者城外驻扎。
尤是他没有看到林冲,亦没见扈三娘。
道君皇帝在宣德楼上看罢演将,心内欢喜,便下了道圣旨让殿头官去传,教宋江等人都撤下兵刃器物,换上御赐锦袍,进宫中见驾。
殿头官领命传旨梁山,宋江忙带着众将来到东华门外,脱去戎装,穿了御赐红绿锦袍,又悬带金银牌面,朝天巾帧,抹绿朝靴。
然后宋江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前方殿将军引路,带领众人,从东华门进入宫内。
道君皇帝开了文德殿,整肃了朝仪,陈设銮驾,仪礼司官再引宋江等依次进殿,接着排班行礼,山呼万岁已毕,道君皇帝便开始封赏。
先封了宋江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楚州乃是淮东重镇,地理重要,亦算繁华。
这个官职就词面上来讲,其实不错,并非甚么小官小职,且是文臣。
但淮南东路自有安抚使,辖揽淮东路军政大权。
而楚州又有知州,管楚州军政大权。
那这个楚州安抚使又是甚么?大抵就是个好听的名头,而真正封的官职实在乃最后一个,楚州兵马都总管。
知州之下,掌管楚州兵马。
但宋江原本只是山东郓城县押司小吏,无品无级,哪怕穷尽一生也没有机会踏入官阶,此刻倒也算一步登天了。
接着道君皇帝又封了吴用、公孙胜等一众头领,虽是有些官职实在低微,但总算做官,不再是草寇绿林。
一切事毕后,道君皇帝又令光禄寺排摆御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醯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
这一应规格又与当日庆功宴不同,乃是进外臣的规矩,没有庆功宴时那般随便。
这一场宴会,直至暮时,殿外又下起了大雪,此番更重,直有鹅毛横飞之势。
赵柽坐在案后饮酒,心中疑惑重重,对面梁山众人,依旧是宣德楼前演武那些,并未多添一个。
他几番仔细看去,还是没有林冲、扈三娘两个,这两个他都认得,绝不至差错。
随着夜色渐浓,酒宴才慢慢散去,宋江等人都簪花出宫,各自上马,被带去驿馆安歇。
赵柽回府,刚进书房坐下,雷三便来禀报,言之前有人送礼,见都是些金银铜货,便暂收下,但话里留了个活口,说等王爷回来定夺。
赵柽好奇询问哪个派人送来,雷三道就是今日进城的梁山贼寇大头领宋江。
赵柽笑了笑,让雷三将东西入库,随后站在书房门外看雪。
只见天空上挥挥洒洒,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仿佛琼宫飘下,毫无停歇之意。
书房之前已经处处银雕玉裹,小路被铺上层白,树木物事,一众雪色,映衬着房内灯光,照得影影绰绰。
面对此景,赵柽忽然念起一词,曰为映雪读书,心中想着渐渐陷入到沉思之中……
两浙西路,润州地界,这一夜也下起了百年罕见的大雪。
鹅毛铺天而来,天地一片苍茫,夜色凄忧惨白。
两个人在大雪中迤逦而行,并没有马,只是艰难前走。
马早已受伤死掉,一场追杀足足贯穿了京东东路,淮南东路,这才彻底摆脱。
走在头里的是名男子,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魁梧。
他带了顶范阳笠,披着灰色的斗篷,上面尽染暗红色的斑痕。
肩上扛着铁枪,竟是杆丈八蛇矛,此刻那枪头也呈暗红,分明是血迹冻住,不曾干涸。
男子走到一颗枯树底停下,抬头望了望天,对紧随其后的女子道:“三娘,不远了,如今追杀之人已断,过了今夜再不必着慌赶路。”
后面女子一身黑衣,只是简单地用帕子包了头,生得俏丽、身形高挑挺直,闻言只是点头,似乎颇为疲惫。
男子又道:“这次虽然没杀了李逵那厮,却也刺死了顾大嫂,扈家庄的仇算是报得一半,只待来日方长,到时定然弄死那黑厮,三娘不必为此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