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106节

  本来调这六人就是为防万一,初时以为是将不行,可此刻就算再胡涂,又怎会看不出来京畿禁军并非将不行,而是兵将全不行!

  西军六人,他只召见了刘一个,他视刘仲武为心腹,对刘自也如此。

  刘这些时日下到军中,已是对马步军情形都有所了解,知道京畿禁军糜烂不堪,贪生怕死,难堪大用,便也和道君皇帝直言不讳,全都说了出来。

  可道君皇帝却想,但有你们这些西军的将领带着,总会比之前强上些吧?

  匆匆宣布散朝,随后道君皇帝又回头说了句:“齐王留下!”

  赵柽从朝班出来,跟随着道君皇帝转去后面,本来想着是要回延福宫说话,却没料直接进了垂拱殿。

  垂拱殿空旷,道君皇帝坐下后,令张迪关好殿门,便瞅着赵柽看。

  赵柽被看得心中发毛,刚想询问,道君皇帝开口道:“二哥儿可愿为朕分忧?”

  赵柽一听道君皇帝的语气,心头不由就是一动,行礼道:“孩儿自当为爹爹分忧,为朝廷尽力。”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继续看赵柽,又是半天不说话,眼神里满是审视和琢磨。

  赵柽暗道,这不会是想让他带兵去剿王庆吧?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打王庆还不如去打西夏呢。

  这一朝皇子带兵出征是有记载的,海上之盟,宋金夹辽之际,三皇子赵楷便挂了北伐大元帅。

  只不过前军童贯在燕京和白沟,两次惨败,本来已经带着大军马上就出京畿的赵楷便急匆匆跑了回去,向道君皇帝复命,说甚么也不去了。

  道君皇帝本来是让他去积军功,然后更换太子更加明正言顺。

  文能状元,武收燕云,赵楷不当太子谁当?

  不过,童贯大败,赵楷哪里还敢去,就是道君皇帝也不放心他去了。

  赵构也带过兵,金军第二次南下之际,他奉命出使金营求和,中途折返,驻节相州,受任了河北兵马大元帅,总节河北兵马事。

  这时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朕记得你曾豪言收复燕云?”

  赵柽呆了呆,道:“孩儿……莫敢忘。”

  道君皇帝沉思片刻:“二哥儿,可先伐淮西贼子!”

  赵柽闻言神色立刻惶恐下来,道:“爹爹,这个……怕是孩儿力有不逮。”

  道君皇帝皱眉:“区区草寇,难道比收复燕云更难?”

  你以前都是在欺骗朕吗?豪言壮语说要给朕收复燕云,说完了就张嘴要官,如今一个草寇反贼,却推三宕四,还力有未逮,打个草寇都力有未逮,你拿什么收复燕云?

  赵柽心想,难不难你老人家自己还不知道吗?西府枢密都亲自带兵出去了,不还是丢盔卸甲,失城失地,几万兵马怕不是只剩下几千了。

  而且你总得容我演一演啊,不然带兵这种事,又怎能让你老人家放心呢?

  赵柽低头道:“爹爹,孩儿以为收复燕云,必用西军,这讨贼却是要……”言下之意,自是京畿禁军不堪用。

  道君皇帝闻言,倒是气消了一半,原来二哥儿想的是这个事情,这倒也有些道理,可是朕也没想过京畿禁军这般没用啊,可眼下咬牙也要再打一打,毕竟有西军的将领在。

  他道:“刘几人皆是西军俊彦,有他们领兵,总要强过以往。”

  赵柽不言语,心说你真的以为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绵羊,就能干过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就算那群狮子不还手,你这群绵羊也得能啃动才是。

  道君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且邓洵武和王襄两人不比你知兵,军中众将再不知兵的话,自是难以取胜。”

  赵柽道:“孩儿又哪里知兵,只不过粗读了些孙子兵法,檀公策计,六韬三略,武经总要而已,都是纸上谈兵,就怕误了讨贼大事……”

  道君皇帝闻言,沉默了几息,道:“河北田虎也是要继续征剿的,朕已经让三哥儿做准备,让他带兵去河北剿田虎。”

  赵柽闻言却是一愣,抬头看道君皇帝,你老人家这是认真的吗?

  道君皇帝微微一叹:“可两线同时用兵乃大忌,淮西的事情更急迫了一些,所以只好先剿王庆,再打田虎了。”

  赵柽嘴角抽了抽,你老人家这是让我去打头阵,如果我赢了,那再派赵楷去打田虎,倘若我输了……恐怕赵楷打田虎也没下文了了吧?

  道君皇帝怎会看不出他此刻所想,道:“三哥儿在军事上自是不如你,你已管兵两载,又知兵法,又曾陇右养马,三哥儿比不得。”

  赵柽道:“三哥儿也未必不知兵,孩儿在宫中时,倒看过他挑灯夜读司马法与吴子兵法……”

  道君皇帝闻言眼睛一亮:“哦,原来三哥儿亦读兵书?这却是朕早前没想到的……如今朝中无人可用,还得自家的孩儿啊!”

  赵柽知道这无人可用,是指文官们不愿意抻头领命前去打仗,武将们没这个权利,让你去就得去,但又不能单独领兵,本朝只有文官才能带兵。

  武将想要独立带兵的话,必须配文职,而这个文职必须要高过武职,以文领武。

  西军来的六个人,都是武官,单独领兵肯定不能,他们的资历也不够,给他们文职领武也不合适,朝上百官也不会同意。

  道君皇帝这时看赵柽又不说话,脸色黑了黑,道:“二哥儿,宗正寺前日可是又给朕写了斥责……”

  “爹爹,孩儿愿意领兵讨贼,为爹爹分忧,为朝廷效力!”赵柽一脸严肃,急忙开口。

  道君皇帝看了他片刻,笑道:“好!”

  赵柽这时上前一步,礼道:“爹爹,不过孩儿想要一个人做监军。”

  “监军?”道君皇帝闻言愣了愣,心想你自家就是主帅,还要甚么监军?

  监军一般是文领武时,文职的一种临时职务,以这个职务领武领军,在所有战时职务里算是较低的。

  “二哥儿,你要监军干什么?”

  赵柽道:“爹爹,孩儿第一次领兵,又是讨贼这般大事,怕顾不过来,所以想要个副手。”

  道君皇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倘三哥儿也要去讨田虎时,也该给他配个副手,便道:“二哥儿想要谁?”

  赵柽想了想道:“登州通判,宗泽!”

第207章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道君皇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皱了皱眉。

  大宋各州的知州,他还能勉强记得,通判却是记不全了,不过宗泽这个人他知道。

  就在刚刚年后,这个宗泽乞请致仕,告老还乡,还是他亲笔御批的。

  因为感其判官边境半生有功,是以授与了提举南京应天府鸿庆宫的挂名差使。

  但随后,林灵素便告宗泽蔑视神霄教,在登州建造神霄道宫不虔不当。

  派人一查,果然登州的神霄宫建得粗陋不堪,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登州处在海防边境,钱银有限。

  可登州神霄宫的占地面积,居然只有别处的一半左右,莫非多用点土地也难?这确是不虔不当之罪了。

  所以自然是不许致仕,褫职羁置,贬了出去。

  道君皇帝想到这里,揉了揉太阳穴,他有点忘记给这宗泽贬去了哪里,不过照时间来看,那旨意可能刚刚到登州,这宗泽未必就起身走了。

  他道:“二哥儿为何要用这宗泽?”

  赵柽正在心中计算,宗泽倘若这时不在登州,应该是被削职羁置到镇江了。

  若是已经羁置镇江了,正常下来,要到宋金夹辽,童贯花钱买下燕云,道君皇帝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时,宗泽才重获自由,被差遣监理镇江府酒税,叙宣教郎。

  当然,想要致仕是不可能的,本朝就是有这个规矩,不批准的话你连退休都不能。

  宗泽后来在镇江这个职务是从七品,微不足道,可依旧克己奉公,尽心尽力,把这小官也干得有声有色,使得当地酒税的收入成倍增加。

  后来直到靖康元年,已经六十多岁,宗泽才出任磁州知州,从此开启波澜壮阔的抗金生涯。

  赵柽要宗泽,其实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西军之外,朝堂这边,知兵事的文官极少,宗泽是,张叔夜是,但李纲不是。

  二个是靖康后,宗泽收复东京,连上二十四道《乞回銮书》给赵构,恳请赵构回銮东京鼓舞士气,却不被理睬,最后忧愤成疾,郁郁而死,三声“过河”,让人意难平。

  赵柽回道:“爹爹,孩儿去岁入海前,曾驻登州,闻得这人虽然性格刻板倔犟,但却知兵懂军,这两点皆适合做个副手监军。”

  道君皇帝想了想,原来是个刻板倔犟之人,那就是了,不然怎会连神霄宫的土地都用得那么小?那是官田,又非民地,这宗泽是死守规矩的那种人。

  不过这种人虽刻板,但也有个好处,在军中眼里不揉沙子,何况他知兵,倒是监军的好人选。

  道君皇帝道:“这个宗泽朕刚下了贬置的旨意不久,约莫还未到,朕再下道旨意,快马过去,让他入京便是。”

  赵柽道:“多谢爹爹成全。”

  京东东路,登州。

  宗泽正在一座老宅院内收拾东西,他是元佑六年的进士,今年已经五十九岁。

  自科举以来,些年一直在河北山东的边境州县为官,无论陆事亦或海事,都无比熟稔。

  年初,上书乞求致仕告老还乡,获准后又恩予了提举应天府鸿庆宫的挂名差使,就在新通判过来交接完毕后,却有一张贬旨下来。

  竟是贬到了镇江削职羁置,一问才知,因为神霄宫事,他细思下知道是惩治了道士高延昭,被高延昭的靠山林灵素给告了。

  道君皇帝自信了林灵素后,下令各州县广建神霄宫,神霄宫的道士由此恃势犯法,豪夺巧取,大量霸占农户田产,百姓流离失所。

  高延昭是登州神霄宫主持,宗泽数他几大罪条惩治,又于神霄宫建造之上确实无力用心,才有今日林灵素的状告。

  宗泽这刻须发已是白了半数,但身子却还坚朗,便是腰杆也还挺拔。

  他和新通判交接完毕后就搬出了通判府,本打算在登州再住上两月,会一会多年老友,再还乡而去,没想到贬羁旨意下来,只得收拾东西准备南下。

  没甚太多怨言,为官大半生,早看清了许多东西,只是初心未曾变,一片冰心在玉壶而已,如今老了,于国于政,感觉无力,便是辞官也好,贬羁也罢,散发弄扁舟与床前望明月并无区别。

  看着老仆和书僮将许多书籍装箱,又打理了散落遗忘的诗稿,陈旧的文房用具,宗泽站在院中默默无语。

  家人们都提早回了老家,并不知他受贬,如今孤身一人,去哪里倒是无所谓了。

  就在这时,忽然院门打开,竟是州上的官兵,进门倒也算客气,只是道:“老大人,还没有收拾好吗?”

  宗泽知道贬旨下来后,是有时限要离开的,今天乃是最后一日,若再不走,林灵素就有了新借口,可以再次告他个抗旨不遵之罪。

  宗泽刚要说话,那院门外忽然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哟,宗通判这磨磨蹭蹭的样子,似乎是不太愿意离开登州啊!”

  随着话音落下,院门外走进几个人,都是道士,为首一个戴着羽冠,穿着鲜亮的道袍,一脸讥嘲晦暗。

  宗泽看了这人,正是登州神霄宫的主持高延昭,因仗势非为,强占民地,夺民良产,被他狠狠惩治过一次。

  只不过如今各地的神霄宫都有特权,便是地位亦仅次于官府,甚至等同,登州知州都无法直接定罪审理,要上报朝廷再说,他也是只能关押了这人一阵,治不了大罪放掉了。

  宗泽默默不语,已是半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发丝在风中微微散动,神色间有些悲怆。

  高延昭带着身后几名道士走到近前,看了眼地上摆放的木箱,随手打开一只,见里面都是书籍,不由冷笑道:“宗通判摆着这些给谁看呢?怕不是金银财货都已经运回老家了吧?”

  宗泽闻言依旧不语,和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

  高延昭见状对身后道士道:“都打开看看,里面夹没夹带甚么私货,宗通判此去镇江怎能一点金银都不带,如此到那边怎好上下打理,舒坦过日?”

  两名道士上来就开始翻箱子,那旁边的小书僮立刻冲过来喊:“你们要干什么?”

  一名道士伸手将他扒拉去一边:“滚滚滚,小东西,还以为你家老头是通判呢?滚一边去。”

  这时,那州兵头目有些看不过去,道:“高主持,这样不太好吧?”

  高延昭斜了他一眼,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真人如此说话,这可是林仙师吩咐检查的,就算是曲知州在这里也不敢不认!”

  州兵头目脸色不好看,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退去了一边咬牙切齿。

  道士翻箱,将一些书籍随意撒在地上,那小书僮立刻哭了起来,老仆拉过他,神情哀伤,低声对宗泽道:“大人……”

  宗泽淡淡地道:“让他们翻就是了。”

  可虽然如此说,但眼睛看向那地上的书籍,总是流露出心疼神色。

  道人们翻来翻去,别说金银,就是值钱的物什都没有找出半点,便回去高延昭身边复命。

  高延昭在地上扫了扫,又看向宗泽,嘴角动了动道:“只怕宗通判将好东西都藏去屋里了吧?给我去屋里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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