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张良带过来的《战国策》掏出来，放在郑泽面前。
“此书之史，其思高屋建瓴之妙，其辞水银泻地之畅乃韩非前所未见，著书之人定是个奇才，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第七十三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是我。”
平淡的两个字传进每个人的耳畔，但却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千层浪花。
先前虽早有心理准备，可此刻听见郑泽如此清淡地承认，可还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
韩非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倾，深深地看着郑泽，他没想到对方就这样直接便承认了。
张良青涩的脸上布满着讶异，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少年，他此刻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山。
紫女坐在一旁，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微微捏紧，手边的这道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更大了些。平静的娇媚面容下，隐藏着一颗剧烈颤动的心，想起当日之言犹在耳畔，他想要紫兰轩，是为了什么？
当郑泽点头过后，宽阔的大堂之中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焰灵姬狐疑地看了眼这三个人，随后将目光放在被郑泽用手压住的册子上。
黛眉轻蹙，他写的书？那些……叫人心跳脸红的东西？
可……这种东西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
这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是我在水牢中被关的太久，已经不能理解当今人类的观念了？
没有留意美人的诧异，他们的注意都在郑泽身上。
只见他随手翻开簿册，直到最后一面，“怎么，看起来不像？”
抬起眼帘，郑泽笑着看向他们。
随着时间流逝，韩非渐渐回过神来，浪花归入大海，最终沉溺于平静。
“郑先生既有治世之才，又怎甘心偏居一隅，在这空荡角落之中寂寞沉沦？”韩非目光熠熠生辉，寻道的路途上，若能遇见不凡的朋友，是何其荣幸。
指肚在粗糙的纸上摩挲，郑泽用手撑着侧脸，看着韩非，“那九公子以为理应如何？”
韩非不假思索，直接说道：“韩非先前便有言，若先生愿意，我愿向父王举荐。如今有传世之书而出，相信父王也会因为有先生这样的人而感到欣喜。”
韩非的语气是直接且诚恳的，剑眉微扬，星目之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神采，如此看去，他还是很有魅力的。
然而，郑泽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公子何故拉我入火坑？”
虽然上一次就知道了郑泽的态度，但再一次仍旧被果断拒绝，韩非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倒也没有到什么扼腕叹息的地步，毕竟早有预料。
“火坑……先生何出此言？”韩非目光直视着郑泽，开口问道。
“公子可曾见过，禽鸟专门找寻爬满蛀虫、枯萎腐朽、即将倾覆的大树筑巢？”郑泽渐渐坐直身子，对于认真的人，给予认真的回答。
“先生又怎知，枯树不能逢春？在一切都未尘埃落定，机会无处不在。”听着郑泽的形容，韩非没有动容，有些事实他并不畏惧面对。
“在命运面前，人的力量又能改变多少？”喝了口紫女递过来的热茶，郑泽轻轻说道。
这一次，韩非沉默了。他明白了郑泽的意思，也理解他的看法，世间道路千万，鲜有人愿意走最难的那一条。
可这里，是他的家啊。
“一卷经典书尽乱世，先生是有逐鹿天下之心？”不忍将气氛陷入沉闷，韩非缓缓开口。
他只当郑泽有更远大的抱负，有《战国策》的影响力，想来纵使是七国之君，也会以礼相待。
但让他意外的是，郑泽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天下太大，我只想顾眼前。”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郑泽觉得自己是一个对自己认知很清晰的人，掌握天下所要承担的太多，非自己所愿。他只是一个精力有限的人，只对有限的有趣的人和物感兴趣。
所以，守住眼前的美好，就是他此刻的想法。不过此刻眼前在韩国，以后的眼前也许在秦国、在燕国，又或者在农家、在阴阳家……
总之这个想法其实还挺宏大的，毕竟仅仅想护住眼前的紫女和焰灵姬，就不是说几句俏皮话就可以带着她们远离危险远离纷争这么简单。
他更希望能够在不破坏她们的性情和理想的情况下，与她们产生更多交集，希望这个过程能够让双方都觉得有趣。
仅仅打动她们，自己就需要提升更多，实力、地位、身份、财富……这些必不可少。
而守住这些，自己要走的路显然要更远。
收七绝堂让自己拥有了势力的雏形，不必事事亲躬，那些琐碎的小事都交由他们打理，他只需要把控宏观方向。虽然郑泽也没有对他们抱有多大期望，但有与无是两码事。
从夜幕和韩非之间截胡军饷是为了自己的实力，永恒之夜让自己拥有了站到台前面对一切的勇气。
而抛出纸张和《战国策》，则有很多种因素。名气、利益、接触韩国之外的势力……总之，最后的收益会远远大于它所带来的风险。
在韩国这个自己相对了解的地方进行底蕴的积累，拥有足够的筹码去攀登更高的风景。
拥抱美好的同时提升自己，这并不冲突。他一直在做，这是郑泽的考虑，至少此刻是这样的。
以后会怎样，他抱着期待的态度。
对于郑泽的回答，韩非皱了皱眉，对于郑泽的想法有些不敢苟同，“可你眼前，又何尝不是天下？”
“那就让天下，呈现在我眼前。”郑泽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也许我们有些目的是相同的，但终点绝对不一样。”
听着郑泽肯定的言语，韩非沉默不语，他感受到了对方早有自己的决断。能写出《战国策》这种史书，绝对是个心智坚定的人，不会因为几句言语辩驳而改易自己的理想。
摇了摇头，自己也不会改变。
“我明白了，恕韩非冒昧。”收拾好心情，韩非眼中恢复了神光，他从不会失望，至少在脸上。
郑泽摇了摇头，微微偏移视线，看着始终俯耳倾听的御姐，“我只是个小人物，也许是九公子高估了也说不定。只是，这世事如棋局局新，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准备好下一场？”
迎上那双深邃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紫女觉得这个男人的心，远没有之前表现的那般简单。
韩非耸了耸肩，有没有看错，他心中自有思量。仅凭这一句，便不会错。
从郑泽都态度之中，他感受到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至少在新郑，他们不会是敌人。
“求学多年，韩非自然有所准备。不过眼下，还有一事与郑先生有关。”韩非回应说道。
闻言，郑泽挑了挑眉，“哦？”
第七十四章 得加钱
韩国，将军府。
姬无夜将面前的簿册翻来翻去，发现密密麻麻的字太多，自己也看不出个名堂，便将扉页一合，扔到一旁。
搂着身侧的美人，皱着眉说道：“就这个破玩意，你说它价值不菲？”
在桌案的另一侧，臃肿的翡翠虎满脸堆笑地将被姬无夜粗暴对待的簿册拿过来，动作之间似是看待宝贝般小心翼翼。
“哎，将军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根据我从商多年的经验，这个东西可不简单哦！”说话的时候，他捋平了簿册上的折皱，随即摸了摸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抬起头，便看到姬无夜投来的审视目光。
满是肥肉油腻的脸上笑意不减，“将军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
翡翠虎重新将簿册摊开，摸着粗糙的材质，开口说道：“如今天下之士皆用简与帛刻录文字，前者过于繁重，后者又太珍贵。但此物，它不仅方便，而且应该并不昂贵。若是能得到它的制造之法，明年能向将军提供的支持或可再翻一倍！”
说着，他伸出一根又短又粗的手指。
对于前面的话无动于衷，可听到翻一倍的钱，姬无夜眼前一亮，原本在摸着大腿的手微微一紧。
这让倚靠在他怀中的美人吃痛，但她不敢出声，直视看自己桥嫩白皙的大腿上，已经多了一道红痕。
“翻一倍，你确定？”一双阴翳的死鱼眼中闪过精芒。
谁又不喜欢钱多呢，否则他也不会冒着莫大风险去谋划那十万军饷，可恨还是被韩非那小子给破坏了！
翡翠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商业目光，他还是很自信的。
闻言，姬无夜目光微亮，“那就把这个制造之法弄过来！”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胖子，“你今天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翡翠虎讪讪一笑，恭维道：“果然瞒不过将军您的眼睛！”
姬无夜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翡翠虎的利益与夜幕是绑在一起的。
“看来你已经有准备了，说吧，你想怎么做？”
从姬无夜的言语中，翡翠虎不难听出他赞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像一朵菊花般盛开。
“从那些行商嘴里问出来，弄出来这些东西的是谁，将军您绝对想不到！”翡翠虎开口说道，可看到姬无夜冷冽的目光，心中一禀，知道他只在乎结果。
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他说道：“是最近在新郑销声匿迹的七绝堂！”
“哦？”姬无夜眉头一皱，旋即便松开，他淡淡说道：“那就让白鸟组的杀手去办。”
对于七绝堂这种不入流的存在，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翡翠虎心中大喜，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刚要开口，只感觉厅中燃着的灯火一闪，随即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降低。
感受到这种变化的翡翠虎不禁打了个寒噤，将目光投向窗台，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道颀长又妖异的身影。
“如果只看得到眼前，小心自己的手，会被你看不到的利刃斩断。”说着，那道影子缓缓转过身，苍白的长发、妖异的赤瞳、血染的白衣，还有那张毫无血色了脸。
“侯爷……”翡翠虎握住杯盏的手微微一紧，对于这位，他从内心之中感到惧怕。
姬无夜淡淡瞥了一眼，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你来做什么？”
看了眼姬无夜，白亦非一只手背负于身后，缓缓从台阶上拾级而下，“鹦歌传来的消息，这本书在六国之中掀起浪潮，它所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一个七绝堂能够比拟。百家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在来韩的路上。”
听到他带来的消息，姬无夜皱起眉，只听到六国、百家等字眼，一种事情超脱自己的掌控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鹦歌的能力他不会怀疑。
“那你的意思是？”姬无夜问道。
一股风暴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酝酿成功，新郑的格局似乎时时在发生着变化，他的想法是必须将其扑灭！
俯身拿起桌案上的美酒，轻轻在手中摇晃，瞥了眼姬无夜身边的美人，暗自摇了摇头，低等货色。
“我听说这个七绝堂之前，似乎还给我们制造过不小的麻烦？”白亦非低头问道。
闻言，姬无夜冷哼一声，自己没放在眼中的小虫子，现在居然还翻起了浪花！
“你过来，就是说这些的？”姬无夜有些不高兴了。
白亦非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我来是告诉将军，七绝堂，郑泽，我们都不能动。”
牵扯到的势力太过复杂，现在妄动，谁也不知道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听他的话，姬无夜不高兴的意味更加浓郁，在新郑还有自己不能动的人？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闻言，白亦非也不着急，看了眼酒杯中的红色光晕，妖异的血色唇瓣勾起弧度。
“但是这个人身边，有一个百越女子，是当年应该死在战场上的亡魂，我们或许可以从她入手。”抬起头，苍白的脸与血色的唇交相辉映，他妖异而又邪魅。
……
司马府，郑泽与韩非和张良站在门前。
“九公子啊，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郑泽抬手指了指已经挂上白花的司马府牌匾。
韩非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司马府门前，偶然有人进出，面色都带着悲怆。
“据说他是你大哥，他死了难道你不应该来看看？”收回目光，韩非看着郑泽。
张良在一旁看着两人，不知为何，总有种两个哥哥带着一个弟弟出来玩的感觉。
郑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因为他是大哥，我看到这些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