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湖广的地界,朱翊离京城已经是千里,但却没有多少暖意。
与北方的低温干冷不同,湖广这边的气候是阴雨连绵的湿冷。
气温虽然略高,但却是冷到骨子里。
感受到一阵冷风拂过,朱翊赶紧关上了窗子。
原本是农闲的日子,但是沿途的村子却是都忙碌不已。
有的村子忙着搬东西,有的村子忙着办丧事。
朱翊敏锐的察觉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停车。”
朱翊两步跨下马车,骆思恭和陈矩紧随其后。
“大姐,能跟你借碗水吗?”
朱翊来到一户门口,对着坐在院落里的农妇问道。
农妇一脸警惕,把孩子护在身后:“我家没有水了,你们去别家借吧。”
朱翊苦笑道:“大姐,我们真不是坏人。”
“我们是从京城来南方做生意的。”
农妇闻言,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三人一遍,牵着小孩子的手走进了房里。
没过一会儿,农妇就端着两碗水,小孩子也捧着一碗水走了出来。
朱翊三人接过碗来,还能感觉到温热。
骆思恭看了眼手里的碗,有些破旧,水还有点浑浊。
正犹豫的时候,却见朱翊一饮而尽,骆思恭也咬了咬牙喝了下去。
一旁的陈矩出身贫寒,喝碗水自然也是不矫情。
“多谢大姐了!”
朱翊把碗还给了农妇。
农妇摆了摆手:“三碗水还算个什么。”
“看你这后生长得俊秀,也不像是个坏人。”
今天的朱翊成功解锁了靠脸喝水的成就。
“大姐,我这一路走过来,看着周围的村子不是在忙着搬运东西,就是在办丧事,这是发生了什么?”
朱翊问道。
听到朱翊问话,农妇连连摇头:“城里的那些大商人都搬到村里来了。”
“那些大商人听说是被官儿给逼走了,而我们这些村子大都是靠挖燧石过活。”
“现在这燧石都被官府抢走了,我们要是再不去商人那里帮帮工,怕是活不下去了。”
“府城里的那些人也不好过,都被挨家挨户的搜燧石。
名义上是搜燧石,那些当差的手脚可是不干净着呢。”
“办丧事的那些村子就是死了人呗,那知府狗官,就在府衙前面打死了八九个人哩……”
“现在这日子怎么过?
我家还算是好的,比起他们我家就没了百斤燧石罢了。
但天还没亮孩子他爹就上山了,要是能碰到些野兔野鸡就好了,还能给我儿吃些肉……”
朱翊只是一问,农妇便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诉苦。
朱翊实在是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知府,怎么能如此的一手遮天?
逼走富商富户,肆意打杀百姓。
“你们没有去找巡抚、按察使告状吗?”
朱翊继续问道。
“官官相护哩,我们这都是平头老百姓,哪能斗得过官府?”
农妇叹了口气。
朱翊默然良久,看向了那个穿着袄子的小孩子。
“大姐,你家孩子几岁了?
可曾蒙学?”
农妇有些骄傲的昂起头来:“我儿今年四岁,别看他小,连百家姓都会背了。”
但说完,农妇又是眼神一黯:“这乡里的先生是个好人,年纪轻轻的一边给孩子们教书一边就考中了秀才。”
“但我听说前几日他从外地游学回来,替我们这些农户说话,就被那个该遭天打五雷轰的知府抓进了大狱里了,现在生死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教我儿读书了。”
“我还有个大儿子。
他十一岁那年,这里闹饥荒,他生了病也没有银子治,就这么走了……要是他能活到现在,可能跟你是一般大。”
农妇看着朱翊的眼神之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是思念?
是愧疚?
是无力?
是羡慕?
大概都有。
这就是身处最底层的大明百姓,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便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但若是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就是大明最辛勤和温顺的劳动者。
农妇就在那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小孩子进进出出的搬出来三个木凳给朱翊三人坐下了。
才四岁的小孩子,就懂得招待客人了。
穿的袄子虽然破破烂烂打着补丁,但是还是干净的。
给朱翊等人搬完凳子之后,他就安安静静的拿着自己的小木凳坐下听着母亲讲的话。
“……就希望以后能够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的多长庄稼……”农妇还在说着,门口就又传来了声音。
“孩子他娘,聪儿,快出来看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什么了!”
话音未落,木门就被一只带着老茧的手掌推开了。
来人身材魁梧,手里拎着两只野兔。
“爹!”
“孩子他爹!”
小孩子和农妇惊喜的迎了过去。
汉子看了一眼院子,憨厚的笑了笑:“咱家来客人了?”
农妇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是啊,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路过咱家门口就讨了碗水喝。”
闻言,汉子就把野兔递给了农妇:“还好今天运气好碰到了两只野兔,要不然还不知道拿什么招待客人呢。”
第49章 您得为我们这些官员做主啊
把野兔递给农妇之后,汉子一边走进房里一边还不忘叮嘱道:“孩子他娘,野兔子皮给好好剥一下别弄坏了,还能卖点银子呢。”
农妇嗔怪道:“还用你说?
三位倒是贵客来了,要不然往日都碰不到野兔子哩。”
说着,农妇就满面笑意的转过头看向了朱翊等人坐的地方。
但只剩下了三个空空荡荡的木凳。
“聪儿!”
农妇宋王氏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的儿子和那三个人都不见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引狼入室!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聪儿被拐跑了!”
宋王氏大声喊道。
一听这话,那汉子从房里冲了出来。
“爹,娘,你们愣在院子里干嘛?”
突然,孩子小小的身子从门口冒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母。
看到孩子回来了,宋王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吓死为娘了。”
“那三位客人呢?”
汉子问道。
“那三位客人登上马车离开了,要我给阿娘和阿爹道声谢。”
孩子回答道。
“还想留他们吃个饭呢。”
宋王氏轻叹道。
“我看啊,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人,是人家不忍心在咱家吃这不易之肉。”
汉子望向门口说道。
“对了,阿爹阿娘,那个穿着白袍的客人说,聪儿这个名字太小,他自作主张给我取了个名字。”
孩子说道。
汉子蹲下,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问道:“那给你起了个什么名字?”
“他说鸿渐于陆。”
“宋鸿渐,字于陆。”
鸿渐于陆。
宋家汉子和宋王氏没读过书,但是这个名字一听便是不凡。
“那可是要多谢那位小先生了。”
“聪儿以后就是你的小名了,大名便叫宋鸿渐,字于陆。”
宋父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