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苦笑道:“臣领懿旨,谢娘娘圣恩。”
“张老先生,若无他事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管事太监躬身道。
……
是日,朝会。
净鞭三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踏过金水桥,来到了皇极门。
“陛下驾到!”
朱翊身穿黑色衮服,大步流星走上御座。
剑眉星目之间,天威尽显。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山呼道。
“众爱卿平身。”
朱翊淡淡道。
“谢陛下。”
“诸位爱卿可有本奏?”
朱翊目视殿中群臣。
“臣有本奏!”
首辅张居正手持板笏出列道。
“陛下新履至尊大位,臣以为可按旧制,可免万历八年之夏秋税粮等项悉从蠲免。”
“准。”
张居正刚刚退回列中,满头白发的刑部尚书严清也持着板笏出列。
“臣有本奏。”
“陛下即位,理应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严清说道。
朱翊自无不可,微微颔首道:“准。”
严清入列后,文武百官沉寂片刻。
户部尚书张学颜出列道:“启禀陛下,户部清丈天下土地,总计有田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
张学颜之言,令朝堂一片哗然。
弘治十五年,天下有田四百二十二万八千五十八顷。
张居正主导的清丈天下土地,竟比弘治时期多出来近三百顷!
听到张学颜的禀报,朱翊的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惊讶,对于这个数字他自然是了然于胸。
“如此一来,豪强无隐匿,里甲免赔累,而小民无虚粮。”
张学颜朗声说道。
“清田之事,户部功不可没。”
朱翊道。
“此元辅之功,臣万万不敢冒领。”
张学颜躬身道。
“为大明江山社稷操劳,朕非吝啬之主,不可不赏!”
朱翊道。
“元辅张先生有功,赐大玉带一条。”
“户部尚书张学颜有劳,赐飞鱼服。”
大明的飞鱼服并非是锦衣卫的常服,只有锦衣卫的将领才有资格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飞鱼并非是鱼,而是首似龙,有鱼身,侧两翼。
而在朝堂之中,飞鱼服之尊贵仅次于蟒服。
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有可能被天子赐服。
“臣谢过陛下恩赐。”
张居正行礼道。
相比于张居正受过无数封赏的淡然,张学颜的面庞有些涨红。
“臣谢过陛下天恩!”
而丹陛之上的朱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回想着那日张居正的话。
为君者,恩威并施!
恩及官,威于臣!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为官勤敏,然久未升迁。
朕迁其为昭毅将军兼万历王府长史,掌王府政令,管王府诸事。”
恩已施完,当以立威!
什么久未升迁,刘守有刚刚升任锦衣卫的指挥使才刚刚数月。
百官心如明镜,这是天子在行使自己的权柄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是皇帝得力的耳目和爪牙。
将刘守有调任万历王的王府长史,此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不久前,天子在文华殿就提过此事,如今旧事重提,其意为何?
百官屏息凝气,等待着次辅张四维和礼部尚书潘晟的出言。
但工部尚书曾省吾随即出列,“启禀陛下,工部已经将修建王府的费用造算成册,待户部将银子拨下,我工部工匠即可动工。”
“张爱卿,户部何日能拨银?”
朱翊看向户部尚书张学颜。
“回禀陛下,户部正对此册进行核算,核算完成即日拨银。”
被点到的张学颜出列答道。
一贯被视为首辅张居正同道的张学颜竟然也并无拖延之意。
那就代表张学颜身后的张居正已经首肯了万历王府定在京城之事。
此事礼部尚书潘晟肯定知晓,但张四维不知。
刚刚即位的天子,是怎么获得张居正的支持的?
这是一众朝臣们心里的疑惑。
疑惑归疑惑,但百官心中已经对朱翊的畏惧更上三分。
年少聪慧过人,可掌朝政者,绝类世宗皇帝。
被朱翊抬出李太后以势压人的张居正并未说些什么,天子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只要别走错路。
已经过完五十七岁生辰的张居正只觉得这京城的冬日的寒风愈来愈刺骨。
每况愈下的身子,让张居正有些心烦意乱。
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心里想着,耳边又传来天子之音。
“……特擢锦衣卫镇抚使骆思恭为锦衣卫都指挥使。”
张居正有些怔神,竟然失礼的看着丹陛御座上的朱翊。
这就是大明的主人。
他还小,大明还有隐忧。
我也还有志向没有实现。
下了早朝的张居正就像是丢了魂一般一步步走出。
“元辅,元辅!“像是没有听见王国光张学颜等人的话语一般,张居正只顾往前走着。
直到深入紫禁,张居正也浑然不觉。
走着走着,张居正竟来到了隆庆皇帝时常召见自己和高拱的东暖阁。
隐约之间,张居正看着一个穿着龙袍负手而立的身影。
“裕王殿下……”张居正喃喃道。
张居正成为裕王朱载侍读的那一年,是嘉靖三十二年。
那年的裕王朱载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道身影缓缓转身,正是天启皇帝朱翊。
“张先生可是念及朕的父皇了?”
朱翊道。
此时的张居正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臣君前失仪,还望陛下降罪。”
朱翊摆了摆手,“张先生在父皇潜邸之时便是侍读。”
“朕出阁读书也曾听过先生的教诲,言说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倒是折煞朕了。”
张居正难得在外人露出哀伤的神情,“自嘉靖三十二年到隆庆六年,吾与穆宗皇帝君臣之缘已是二十年。”
“吾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夜里时时能梦到隆庆先帝和高新郑。”
“隆庆先帝只道我莫要太辛劳,而高新郑则是质问我柄国八年,大明基业如何?”
朱翊劝道:“张先生莫要如此操劳,只有先生才是我大明的庭柱。”
张居正还是自顾自道:“自逐高拱八年以来,吾夙夜难寐,恐吏治不清,恐国库无银,恐边境不宁。”
“吾立考成之法而澄清吏治,请宫费裁省而国用渐裕,任曾刘而都蛮皆平,用李戚而边境久宁。”
“张先生可愿陪朕走一走?”
朱翊看着张居正突然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