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改革只是张先生一人以其权威和才干,对大明现有的积弊进行革除和调整。
但大明的根子还在那里,如果没有发生根本上的制度变革,那么等张先生百年之后倘若后继无人,那大明的改革又由谁来主持?”
“到那时候,大明依旧是日薄西山,而这张先生当政的这些年不过是末日之耀光罢了。
这昙花一现的兴盛,并不能让大明的江山社稷永固。”
文武百官皆是沉默不语,听着年轻的天子发自肺腑的这一番话。
天子的这一番话,不但表达了其决心,更是彻底给张居正当国以来的诸多作为定了性。
“臣以为皇上的初衷和本意是好的,但是这满朝文武都没有征收这商业税的经验,不如先开一地作为试点,如果说没有其他问题,再推广到这两京一十三道。”
张四维再次出列说道。
朱翊点了点头,“凡是交纳过商税的商户,户部皆发放从商许可证。
此商税一年交纳一次,没有按时入户部交纳之商户,由户部与东厂上门征收。
若是拒不缴纳,则吊销从商许可证。”
“无从商许可证之商户,则被视为非法经营,朝廷可查处没收其所有的经营工具。”
“那首个试点就是这北京师吧,五日之内,全北京师的商户都须带着其账簿去商税清吏司交纳商税。”
“五日开外,朕就要派出东厂,强制征税了。”
风轻云淡的语气里却是带着无尽的霸道。
交商税,你就能够继续经营。
不交商税,就官府强制你关门歇业。
掌握着国家权力的朱翊,就要发动这座巨大的国家暴力机器了。
这种从商许可证简直就是护身符。
有了这个东西,官府不会找麻烦,但是没有这个东西,官府就有权力没收商户一切的东西。
随着天子的一锤定音,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张学颜散了朝会之后,就走进了文渊阁议事。
“征收商税一事,元辅可是知道?”
坐在公厅东边第二座的张四维开口问道。
前几日张居正被天子召见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朝廷百官。
所以张四维觉得天子如今推出商税之事,可能背后有着张居正在指点。
王国光和张学颜二人都是摇了摇头。
“商税之事,元辅是否知晓我等也不知。”
王国光开口道。
申时行接话道:“元辅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的意志需要被贯彻下来。”
“至于大冢宰,这户部的商税清吏司的员外郎和主事们的选拔倒是不急于一时,可以先考察着合适的官员。”
于慎行说道:“倒是需要选几个得力精干的户部官员坐班办事。”
张学颜沉吟良久,“这件事情倒是还好解决,本部堂可以先抽调另外几个司的得力官员先把商税司搭个架子。”
张四维看着公厅里的重臣们,大部分都是张居正的亲信,而且都是能力出众之人。
“既然如此,本部阁就去拟旨了。”
张四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自认为才干不输于张居正,但是朝堂格局木已成舟,六部七卿也都是能臣干吏,自己的门生故吏也不足以支撑大局。
张居正不出府,但朝堂上处处有着他的影子。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有陶朱漪顿之流,以其财报国。”
“国初万三,亦是有功于朝。”
“人言商有其道义,其心为赤,朕深以为然。”
“故征天下商人之税,每年交纳一次,以二十税一,纳税多者可免其徭役,以京师为试点。”
“凡是交纳过商税的商户,户部皆发放从商许可证。
无从商许可证之商户,则被视为非法经营,朝廷可查处没收其所有的经营工具。”
“以五日为限,京师商户皆须到户部交纳。
钦此。”
这张诏令被传抄了无数份,张贴在了大街小巷的墙上,放在了各个商铺的店门口……
“这皇上处置起了权贵来都毫不留情,我们这些斗生小民啊,就更不敢忤逆皇上的旨意了。”
老板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说着。
这家小酒馆,今日早早打了烊。
身材臃肿的老板娘擦桌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当家的,你说的也没错,咱们小门小户的也对抗不了朝廷。”
“之前我还见过当今皇上哩,那俊美威武的简直不像是个凡人。”
老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皇上就是天子上天的儿子,你懂不懂?
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
“你这个婆娘,一见过皇上之后跟我说话,提了没有五十遍也有一百遍皇上了。”
见到自己的丈夫有些吃味,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抹布,给老板轻轻捏起肩来。
“当家的,人家是皇上是咱们渴望不可及的人。
只有你才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呀。”
感受到妻子的温柔,老板满足的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我倒是爱听。”
“那明天一大早,我就去那个户部的衙们把税给交了。”
“都听当家的。”
……
这一晚,在京师的许多富户也都是没有睡好。
“我一不偷二不抢,我就不信这皇上能派兵把我家的这些铺子都给封了?”
坐在堂上的富商王浩冷哼道。
王浩的长子王欢言有些忧心,“爹,咱们这可比不得那些权贵人家……”
“朝廷,咱们可惹不起啊。”
王浩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货儿子?”
“公然对抗朝廷,你爹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都不够看的。”
“但是糊弄糊弄那些昏官倒不是十分容易?”
“你带着咱家那些账房先生做出一本假账来,假账本做出来就去交纳商税。”
“这从商许可证就是根定海神针,别家有的,咱家也得有。”
听到自己父亲的话,王欢言恍然大悟,“还是爹聪明绝顶!”
“儿子这就去做。”
也是有几家背靠皇亲国戚的商人对此不屑一顾。
“能赚得偌大家业,有庞大产业的主儿,谁背后还没有个天的势力?”
“天塌了自然是由个高的顶着,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
有人嗤笑着不以为意。
商税的征收,让京师的商户们都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的办法,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也可以说,各路的牛鬼蛇神纷纷开始现身了。
第117章 万和酒馆
次日,天还是蒙蒙亮,酒馆老板就被老板娘早早的摇醒了。
“当家的,当家的,快醒醒!今天得去交商税了。”
酒馆老板听到自己妻子的呼喊,不情不愿的起了身。
和往常一样,老板娘细心的把老板今天要穿的衣袍都准备好了。
“我刚刚去城北买了些早点,当家的快吃完了去户部衙门吧。”
“有了从业许可证,咱们家就能早些开张了。
大儿子也老大不小该娶亲了,再过个几年攒些彩礼,就得去打量个家世清白的好姑娘……”
听着妻子絮絮叨叨的讲着,老板也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反而生出些温馨感来。
普通人家的家常琐碎,就是散落在生活里的幸福。
柴米油盐的问题始终存在,可能会分歧,也可能会吵闹,但日复一日的长久陪伴,才是真正的深情。
深情不及久伴,厚爱无需多言。
换好衣服的老板看着给自己盛饭妻子,忽然发现已经成亲二十多年的妻子,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身材也不复当年的纤细苗条。
老板鼻头一酸,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摩挲着满是老茧的手指,“娘子,这些年辛苦你为这个家操持了。”
老板娘一愣,她想不到平时木讷的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脸一红,急忙把手抽了出来,骂道:“老不正经的!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种害臊的话。”
听着妻子的话,老板嘿嘿笑了一声,他分明看到了自己妻子眼角隐隐的泪和发自内心的笑。
拿上账簿之后,老板又从木盒里多拿了几两银子。
“等交完了商税,回来的路上给她买两盒胭脂水粉。”
老板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暮春清晨的北京城仍旧是带着几分寒意,打更的更夫早已经巡了几个来回。
而来来往往的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多。
揣着银子的老板有些焦急,他要赶在前面去交商税,好有时间在回来的路上给妻子买胭脂水粉,也能让自己的小酒馆早些时候开门。
一路小跑来到户部衙门的老板,发现户部衙门的门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毕竟是征收商税的第一天,这么一大清早就过来交纳商税的人,并没有多少。
赶紧看热闹和先观察一阵,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