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连忙跪下,回道:“被大世子留在了燕王府内,不得外出。”
“炽儿做得对!”朱棣踱了几步,咬牙说完,转而问道:“此事,可有外传?北平府卫队,可有动作?”
杨振摇了摇头,道:“平安、张等人,正忙着卫所分流、屯田发卖之事,并没有在北平府,应不会察觉其中问题。”
朱棣听闻此话,才放松一些,坐了下来,道:“本王知道了,你且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杨振施礼退出。
丘福走到朱棣旁,道:“王爷,是否需要差人去北平府?”
朱棣微微摇头,语气冰冷地说道:“不需要,太祖忌日已近,他们这些孙辈,岂能不来京师拜祭?算算时间,也应该启程了,至于如何处置,等他们来到京师再说吧!本王现在担心的是,此事,会不会已经传入了朝廷耳中!”
“这个,应该不会吧……”
丘福有些拿不准。
若朱允得到朱高煦意图谋反的消息,必不会无动于衷,毫无动作。
朱棣并不这样认为,现在的朱允,看似不动声色,往往却如猎豹潜影,只等一个时机,便会引发雷霆。
正如他对付自己时,使用的“势”。
不发则已,一发致命!
“金忠乃是道衍师父推荐入府,而最近几日,道衍师父似乎想要对本王言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隐隐有难言之事。”
朱棣想起来这段时间与姚广孝相处时的细节。
丘福震惊之下,宽慰道:“王爷,道衍师父难言,恐是念王爷旧情,如今他为建文臣子,难免愧疚不安……”
朱棣摆了摆手,面色沉重地说道:“不要小看大明安全局,这些人,可是无孔不入。”
唐氏书坊内,唐润正在后院翻看刊印出的《大学》,突然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只见伙计刘二快速跑了过来。
“东家,东家,大喜事,大喜事啊!”
刘二大声喊道。
唐润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问道:“有何喜事?”
刘二到了近前,喘了两口气,道:“朝廷下旨,废除了洪武二十二年禁令,允许书坊自由刊印书籍,小说、杂记,皆可刊印。”
“当真?!”
唐润惊喜至极。
明初书坊,能刊印的书籍很少,仅限于三类书:
其一,御制、钦定的前朝史书;
其二,地方志;
其三,儒家子集。
而这三类书籍,往往都是面向士子,服务朝廷的,与文化传播,民间文化而言,关联并不大。
朱允下令废除禁令,给民间书坊松绑,也是为了中华书局的出现与运作铺路,毕竟,亲王都干的事,不能不允许百姓干吧?
既然允许,为何不提前一步废除禁令?
书坊就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不违背大明律,不反动,不卖国,不跪,不舔,那你们出什么书,是你们书坊的自由。
什么朝代也不能指望老百姓看的书,和学堂里看的书都一样吧?
唐润后悔不已,早知禁令废除,当初就应该留下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书稿。
“东家,我们该怎么做?”
刘二期待地看着唐润。
唐润犹豫了下,最终下定决心,道:“停止所有儒家子集刊印,遴选合适书籍,重新刻板、排版!先行刊印一百册《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刘二面色一变,有些慌张地说道:“东家,那《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可是禁书,这,合适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饭后走一走,充军一辈游
苏州府,破楚门外。
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坐在城门洞不远处的茶棚之中,见姚善悠悠而来,不由纷纷起身,站在路边迎候。
姚善含笑而至,吟道:“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俞贞木呸道:“知府大人,李义山所吟,乃是南朝都城建康,当下京师,可不是这苏州城。再者,阊门瓦欲流中的阊门,是传说中天门,也并非是这破楚门。用此诗,可有些不妥啊。”
韩奕爽朗一笑,插了句:“若让我说,姚兄真正想要说的,是‘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如今苏州城行商往来不息,新商之策成效斐然,自是开怀无忧。”
王滨微微点头,一旁的钱芹向前一步,道:“说来这破楚门,在春秋时期,便名为阊门。《吴越春秋》记载:立阊门者,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晋陆机《吴趋行》中也有云: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重栾承游极,回轩启曲阿。”
“孙武、伍子胥,便是从这里率领吴军伐楚,也是由此凯旋。故才名为破楚门。今此门连通南濠街、阊门大街,又有上塘河之便,通向枫桥,未来此地繁茂,必不落京师秦淮。”
姚善正要称赞,耳边便传来了呵斥声。
“没有路引,便是流民,给我抓起来!”
“官爷饶命,我们是带了路引,只不过一时找不到了。”
“丢了便是没有,没有便是流民,还有什么可狡辩?来呀,给我抓起来!”
“爹,娘,我怕。”
两个军兵冲上前,抓住男丁,然后捆绑起来,之后又将妇人与孩童捆绑在了一起。
“住手!你们这是作甚?!”
姚善大踏步上前,厉声喊道。
“呀,原来是知府大人,小人乃是破楚门守正陆远。”
络腮胡子的陆远,学着文人,给知府姚善行礼。
姚善摆了摆手,看向被捆绑起来的夫妇与孩子,冷冷地说道:“为何如此?”
陆远面色严肃起来,对姚善道:“大人,此三人乃是城外他乡农户,欲入苏州城,只不过他们并无路引,按律,应入狱治罪。”
姚善眉头微蹙,看向那男丁,问道:“你们是何方人氏?路引何在?”
“大人,我们乃是一百二十里外赵望堡人氏,只因孩子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不得已,找里正开了路引,想要入苏州城寻医,只不过夜间赶路,行路匆匆,不慎丢了路引……”
男丁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姚善走上前,看着小女孩略显黑黝的面庞,眼睛满含泪水,抬手放在女孩的额头之上,眉头更是一锁,对陆远道:“孩子高烧,不得耽误,让他们入城吧。”
“大人,没有路引,不得入城,当以流民论处,若是违背律令,朝廷追究下来,小子可担待不了。”
陆远对于洪武朝的屠杀印象深刻,不敢违背半点律令。
万一这些人不是所谓的乡民,而是流民或鞑靼奸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杀头?
这个险,不能冒。
“朝廷若是追究,我来担着!”
姚善解开绳子,扶起孩子与妇人,厉声对陆远说道:“让开!”
陆远咬着牙,没有退让,倔强地说道:“知府大人,这破楚门乃是在下所管!没有路引,就是不能入城!”
“我乃是苏州府的知府!我的话都不好使了吗?!”
姚善厉声呵斥。
陆远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喊道:“我奉的乃是太祖律令,知府又算什么?!您只照顾他们一家人,可曾想过我们?上一任守正仁慈,可他的尸体呢!现在还沉在这护城河里!”
姚善面色一凛!
没错,上一任守正就是因为好心,放了几个没有路引的人入城,结果被人上报,也不知走得什么途径,竟然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之中。
于是,守正死了,那些没有路引的人,全部充军了!
朱元璋制定的法律中,明确规定:
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即验文引。如无文引,必须擒拿送官……
纵容者同罪……
天下要冲去处,设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贩卖私盐犯人、囚徒、无引面生可疑之人。
同时明确了处罚方式:
凡无文引,私渡关津者杖八十。
若关不由门,渡不由渡而越度者,杖八十。
路引,说白了,就是通行许可证。
路引制度并不是独立的,而是户籍制度的派生品。
朱元璋颁布法令,以“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考虑到元末流民问题,便以更造户籍黄册的方式,约束百姓。
大明朝,自然不会学习元朝,搞出什么“蒙古、色目、汉人和南人”四等人制度,朱元璋有朱元璋的想法,所有人都一样,一起上户口。
只不过,虽然没有四等人制度,但却有四种职业制度,设定了民、匠、军、乐四类户籍(这是一级户籍,后增加了其他二级户籍),不同职业,各归其处,不能逾越。
是什么户籍,就干什么户籍的事,别想着逃籍,越籍。
你是什么地方的,就在什么地方待着,别想着乱跑。
朱元璋想要的结果,一言以盖之,便是:
民安于籍。
对于农民,朱元璋的管理政策,明显不是按规定的百里,而是更为严苛。
比如老张今天种完地,晚饭不小心吃撑了,想着去遛遛,消消食。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嘛。
于是,老张便走了走,抖了抖,哎,突然被抓了,一问,有路引没?
老张冤枉,自己消消食而已,哪里有路引?
没路引好办,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友好一点,让你回家养伤,不好友的,直接拉走充军。
为什么?
因为你消食跑了一里之外去了,超过一里路,就得有路引,没路引,不抓你抓谁?
一里路,多远……
老张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在太阳余晖之下,能看得到茅草屋,老婆孩子好像还在等自己回家睡觉呢。这要是被抓去充军,哎……
估计明代初期的农民,晚上都吃不饱,不是没粮,就是怕撑,怕遛弯……
你就是想走个亲戚,一嗓子能嚎到对方家里的,只要是超出了一里路,那就得开路引,没有,后果自负。
丢了路引,可比后世丢身份证严重太多了。
也正是因此,守正陆远宁愿对抗知府,也不敢让人入城。
纵容者同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