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百业感激地回道。
常千里挣开侯西域的手,道:“看沈一元等人神情,也知所得之大令人心动。但他们只是单纯的商人,再多所得,也于朝廷无补,相对于我们晋商为朝廷献上五百战马,这些人已落入下乘。”
侯西域微微点了点头,有些隐忧地说道:“除非,他们之中也有清醒之人。”
沈一元回头看了看,河道之上,百余艘船只缓缓跟进。
去时是大福船,于长江水师所属之地扬帆,归来只能停留在太仓州,换用河船,转运货物,而河船载货少,两首大福船的货物,可换作四五艘小河船,这才有了秦淮河百余艘船队盛景。
“靠岸了。”
号子声喊出,船只随即靠至码头,早有人接应,待船只停稳,便有人铺上桥木,朱植率先走出,对朱棣、朱桂、朱耿等人行礼叙旧一番。
“拜见诸位王爷!”
沈一元等人上岸行礼。
朱棣让众人起身,道:“长途奔波,总算是回来了。你们很不错,皇上传了口谕,命你们入京师之日入皇宫,对于南洋之事,皇上想要亲自过问。”
“哈哈,既如此,那就于今日进献宝物吧?”
朱植笑着回头,看向一干商人。
沈一元等人齐声道:“自当如此。”
一些商人只安排了活计去南洋,如赵大宇等人,如今也获得了入宫机会,自是脸上有光。
进献之物多达三百余样,仅朱植一人,便占据了一百余,由一干活计托、抬等方式,浩浩荡荡前往皇宫,一路之上,百姓驻足。
“好香,那是什么香料吗?竟是如此之多!”
“这只是进献的香料,恐怕大部分都在船上呢。”
“四尺高的珊瑚树!”
有识货的商家看到,顿时惊呼起来。
如此高的珊瑚树,可是举世罕见,寻常时候,出来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都可以说是宝贝,这里竟有四尺高!
“看,那是什么,凤凰?”
“天啊,他们竟然找到了神鸟,这是祥瑞之物啊,莫不是盛世真的要来了?”
“……”
相对于民间的点评,奉天殿外的进献显得高端多了。
有专人宣读:“辽王进献千年珊瑚树一株、番香之物二百斤、碧蓝猫儿睛一枚、阴阳琥珀一个……”
朱允坐在殿外,左右分列文武官员。
为彰显南洋富庶,减少开海禁的阻力,朱允以“商人进献”的方式,告诉了所有官员,在大海的深处与远方,有着无数的财富。
现在这些宝物入了皇宫,你们眼馋心痒,没关系,只要你们不在开海禁一事上蹦,那日后这些宝物,也是可以摆放在你们家里的。
再如何用语言去描述富庶,终显苍白。
只有拿出实物来,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他们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
一件件奇珍异宝从面前走过,郁新叹了一口气,只要看看那些官员贪婪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辽王朱植携一干商人大礼参拜。
朱允嘴角含笑,看着一改富态、变得壮硕的朱植,道:“以亲王之身远至南洋,你辛苦了,来啊,赐座。”
早有内侍安排座位。
朱植坐了下来。
朱允看着下面跪着的沈一元等人,道:“进献之物朕很满意,可见你们还是用心的,都起来回话吧。”
沈一元等人谢恩之后,不敢抬头。
朱允询问道:“听闻你们还给朝廷备了一份礼物,颇为神秘,不知今日可否揭晓?”
“给朝廷?”
解缙皱眉,看向郁新、张,两人暗暗摇头,表示不知。
沈一元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我等虽为商人,却非昧心逐利之徒,愿尽绵薄之力,为朝廷分忧。于南洋之地,有一种水稻可一年三熟,稻堆如山,我等商人合议之后,决定腾出一半船舱,用于搭载谷物。合计载运十万石稻谷献给朝廷,以赈灾济民,护佑苍生。”
“什么,一年三熟?”
黄子澄跳了出来,难以置信。
十万石稻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不过黄子澄并不在乎数量,而是在乎是不是真的一年三熟。
“不可能,皇上,商人行蛊惑之言,妄语朝廷,当治其罪。”
御史高翔跳了出来。
朱允玩味地看着高翔,朱植站了起来,一脸阴沉地走向高翔,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笏板,呜地一声便抽在了高翔的脸上。
啪!
几颗牙齿伴随着血飞了出去。
高翔惨叫一声,朱植又补了一脚,转身对想要跳出来的都察院之人喊道:“我们历经生死,惊涛骇浪都挺过来了,怎么,你们还想把我们给整死在这里不成?”
“三季稻有假?呵,一群白痴!皇上,臣虽从商,但毕竟是大明的王爷,可以舍了利益不要,也想让百姓多吃几口!”
“可总有些可恶之人,恶意揣度商人,意欲抹杀商人报效朝廷拳拳之心,令人心寒至极!臣忍不住出手,还请皇上治罪!”
官员骨子里的偏见,充满了对商人的不认可,哪怕商人付出再多,做了再多,也挡不住他们的两片嘴皮。
锐利如刀。
朱允看着被打得脸肿的高翔,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请罪的朱植,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为了给商人争取点地位,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啊。
第三百三十章 大海富国论,两步开海禁
朱植低着头,等待着朱允的惩罚。
殴打御史,这是重罪。
这些御史是言官,直言进谏,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惩罚言官。
无他。
一旦处置了言官,朝廷言路便会出现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偏听则暗”的朝堂。
虽然有些言官很混蛋。
朱允审视着朱植,这个人并不冲动之人,他此番作为,明显是有预谋的,证据就是他从袖子里抽出来的笏板。
他去南洋肯定是不会带笏板去的,刚到京师便入宫进献,没时间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更没工夫找个笏板塞到袖子里去。
最大的可能是他半路找人要了个笏板……
堂堂藩王竟如莽夫,当着自己与文武百官的面殴打御史,这是很得罪人的,起码把都察院的人都给得罪了。
不过!
朱允将目光看向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这些人看向朱植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尊敬与感激。
收商人之心吗?
朱允不等走出来的练子宁说话,便责怪道:“你作为堂堂亲王,如何能如此粗鲁?朕念你南洋初归,劳累加身,便不治你冒犯之罪。但高翔御史医药费用,还需你来承担,另罚俸半年!”
练子宁转头看向哽咽的高翔,这个家伙被打掉了不少牙齿,说话漏风,以后估计当不得御史了……
罢了,此人不听使唤多时了,让他离开吧。
但都察院的脸,还是要维护的。
“皇上,如此轻易饶过辽王,岂不是纵然乱纪。高翔不过言三季稻有假,纵是有错,也不应遭如此对待,臣请令禁足辽王。”
练子宁悲愤地喊道。
朱允看着练子宁,冷着脸问道:“朕屡次下令,言官之言,不可风闻,不可虚假。你明知高翔言之有错,为何没有出来纠错?身为都察院主官,放纵御史肆意胡言,这便是天子言官吗?”
练子宁顿时感觉不好,这把火似乎转了风向,烧到自己脚面了。
朱允严肃地说道:“我大明江浙、广东等地,以再熟稻为主。在南洋之地,气候炎热,雨水充沛,出现三季稻并不算稀奇。早在宋真宗时,便出现了占城稻,推行于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极所谓的占城稻,可一年两熟或三熟。”
“纵是乡野之间百姓对此也有听闻。而高翔身为御史,屡访府县,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消息,可见其未深入民间。身在朝廷而不忧百姓,如此之人作言官所为者何?”
练子宁连忙请罪,高翔也顾不上脸疼,跪地求饶。
朱允挥手,对沈一元说道:“在朕看来,你们所带来的水稻,以其为粮不如以其为种。试想,若在我大明有一些区域能遍植三季稻,所得稻谷岂不是更多?”
“臣愿领户部,推行三季稻。”
黄子澄出班。
在这个年代,粮食就意味着人命。
别看现在大明人少地多,可粮食从来不够吃的,很多地方依旧在闹饥荒,大部分人口只是勉强饿不死。
若可让三季稻推而广之,那就是天大的功绩。
户部,责无旁贷。
朱允赞赏地看着黄子澄,说道:“三季稻是值得推广,但不可冒然行之。三季稻之所以一年三熟,与天气有着关系,依朕看,便选择在广东海南、广东全境、广西南部、云南南部等地,力推三季稻。”
黄子澄有些意外,宋代不是推行了占城稻了,为何不继续推行?
这并非是朱允不想,而是不现实。
一开始占城稻引入江浙等地,确实有不少效果,甚至在一些区域实现了“三熟”,但问题是,回顾历史与后世,占据主流的还是两季稻。
除了气候原因之外,水力资源、土地肥力的衰减也是一个问题。
物产这东西,看天看地。
朱允对沈一元等人道:“你们此番去南洋,可有何感想?”
沈一元暗暗握了握拳头,旋即松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了坚毅的神情,道:“皇上,我等商人自南洋之中看到了无数财富,草民想,若朝廷开放海禁,许可商船往来,则可取南洋财富于国用,富国富民,以隆国运。”
“放肆!”
吏部侍郎毛泰亨一脸愤怒,走出来喊道:“商人如何敢议论祖制!皇上,海禁乃是太祖明令,片板不得下海。如今商人牟利心切,想要让朝廷开海禁,以行其私利,还请皇上明察。”
“臣附议。”
工部严震直出班。
一时之间,又走出十几名官员。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六部主官与内阁之人不为所动,站在前面什么都不说。
“沈一元,有人说开海禁只是为商人大开便利之门,你有何话说?”
朱允轻松地问道。
沈一元肃然跪下,高声喊道:“开海禁,绝非为商人开便利,在草民看来啊,大海富国可行。皇上,诸位大人,开海禁,必有舟船南下,民间行舟造船必会兴盛,沿海居民也可借此而劳事,所增必丰。”
“朝廷可设市舶司,专司过往船只管控,所得必会不菲。随海禁开放,各地船只往来,千船万帆,带来无数货物,货物入我中华,则充盈民用,我中华之物出海而去,则可换来不尽奇珍稀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