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发来的旨意写得很清楚,此番安南进犯大明,必给其迎头痛击,若事可为,务必全灭安南大军,不让一人返回安南。
可现在的问题是,胡杜他有腿啊……
他手下的一万余将士,也不是残障人士,一旦打起来,很可能会跑路。
而进出大明的要地镇南关,现在还在胡杜手里。
韩观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广西除了桂林三卫外,就只有南宁卫、柳州卫、驯象卫、梧州千户所,总计不到三万五千人。除镇守各地之外,所能调动兵力,不到两万人。以两万打一万三四,还想要全歼,实在是不太可能。”
“待胡杜退出镇南关,我会亲自写奏折陈说。若皇上治罪下来,都司衙门一力承担,与南宁卫无关。”
张辅看着颇有担当的韩观,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指,越过逐象山、石西州等地,点在了镇南关上,道:“只要拿下镇南关,胡杜便插翅难逃!皇上所想要的结果,自然而然便会成为现实!”
韩观低头看了看舆图,牙齿一酸,无奈地说道:“拿下镇南关,凭祥关又在我军手中,安南大军是无路可退,只能在西石洲接受他们最后的命运!但是张指挥,不说镇南关是一道险关,必然有大军把守,就一个问题,前往镇南关必会经过西石洲,而那里有胡杜大军,如何过得去?”
人不是鸟,飞不过去。
张辅指了指西石洲附近的群山,道:“若是在山中小心穿行,必可绕过胡杜防线,直抵镇南关。”
韩观连连摆手,拒绝道:“绝不可行,群山穿行便意味着只能走人,不能走马,耗时长久,粮食供应也成问题,加之一些深山老林毒虫遍野,道路不明,一旦在山中迷路,更会带来灾难。”
“这是实现大战略唯一可行的方法。”
张辅严肃地看着韩观。
韩观摇头,坚决不同意:“皇上的大战略,并非是我的大战略,我为都司,绝不会让士兵冒如此风险。”
张辅盯着舆图上的镇南关,沉默不语。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想要封锁安南退路,并不全是朝廷旨意,而是想要彻底消灭胡杜大军。只是山路绝不可行,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张辅抬起头,看着韩观,说道:“都司大人,虎山岭被掠百姓中,只剩下了妇孺老弱。”
韩观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张辅。
张辅咬牙道:“男人去哪里了?”
韩观抬动眉头,低头看着舆图,面色阴晴不定,道:“你是说胡杜大军进入大明,最大的目的不是抢夺思明府,而是掠夺青壮劳力?”
张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只有这一种可能,所以若是选择正面在西石洲与胡杜交战,胡杜必然会挟百姓南下,到时候我们赶走了安南大军,也失去了青壮百姓!那这思明府还如何立足?”
没有百姓,空有土地,那这一片土地是不牢固的,也是没有人间气息的。
韩观明白了,想要救回百姓,就不能直接进入西石洲,必须先封锁安南大军的退路。
可是,拿下镇南关,难!
“都司大人,我愿率南宁卫三千人,携三日口粮,闯大山,走险路,以求出现在西石洲以南,先一步夺下镇南关!”
张辅肃然请命。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南宁卫的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见三人皆挺直胸膛,目光坚毅,便对张辅说道:“你可想清楚了,此行可不容易。”
张辅嘴角微微一笑,道:“若是容易,还需要南宁卫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睿智的徽商沈一元
梁道明站在船头,看着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一脸肃穆与崇敬。
郑和小心地陪在一侧,关切地说道:“梁老,马上靠岸了,还请往后一些。”
梁道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只是身体有点不适,还不至走不了船。郑副总兵,皇上当真会见我?”
郑和含笑,道:“当然。”
“呵呵,好,好。”
梁道明松了一口气,一脸祥和。
船只靠岸。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官员于岸边迎接,给足了梁道明面子。
梁道明感谢过众人之后,便被接至皇宫。
省躬殿外。
朱允见梁道明的轿子落地,便笑着迎上前,梁道明哪里敢担如此厚待,连忙行礼道:“旧港宣慰使梁道明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请起。”
朱允尊重梁道明,因为正是此人将三佛齐交给了大明,人家给了大明一块战略“飞地”,让大明的力量存在于南洋,自己站门口迎候下,也算不得违背礼仪。
只是让朱允有些意外的是,梁道明似乎衰老的很快,一点都不像郑伯口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一行人进入殿中,落座赐宴。
朱允询问道:“朕听闻梁公身体抱恙,不知可好了一些?”
梁道明毕恭毕敬,回道:“谢皇上垂问与厚待,臣身体已好了许多。”
朱允眼底有些担忧,经过几个月的风浪颠簸,就是年轻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住,何况是一老人,看来三佛齐的战乱,当真是耗尽了他的生机。
罢了。
给他最后的荣耀与安详吧。
在宴会最后,朱允命解缙宣旨:“梁道明,旧港宣慰司宣慰使,原三佛齐国王,其臣服大明,献地归附,功在千秋,特加封梁道明为南洋王,享亲王待遇……”
梁道明感激涕零,推辞了加封与亲王待遇,道:“漂泊而来,只为归根。臣不求封赏,只愿皇上恩赐臣一座坟墓,安葬于广东南海。”
朱允执意给了梁道明封赏,便答应为他寻一处风水宝地。
坤宁宫。
郑和对皇后马恩慧、淑妃、宁妃、贤妃行礼。
朱允拿起桌上的瓜果,对郑和说道:“奏报中总说得不够详尽,将下南洋之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吧。”
郑和讲述起出航之事,目光熠熠。
从大海的波涛汹涌,狂风暴雨,到海中垂钓,夜海观月,再到三佛齐战乱,梁道明、施进卿的勇敢……
故事很长。
朱允听闻到满者伯夷与三佛齐之战时,依旧有些担忧,虽然大明强大,但满者伯夷毕竟是地头蛇,若长期敌对,必影响旧港安全。
“你说沈一元等商人解决了这个忧患?”
朱允惊讶地问道。
郑和肃然道:“皇上,商人在化解满者伯夷与旧港危机中出力不少,不止是沈一元,辽王也参与其中……”
朱允笑了,马恩慧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满意。
郑和都回来了,梁道明也到了京师,可辽王朱植到现在还在太仓州,为了那点货物,竟不知道礼仪了。
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惩罚。
“你在奏报中说,商人给朕带来了礼物,是什么礼物那么神秘,还不可言?”
朱允疑惑地问道。
郑和有些为难,请罪道:“皇上,臣答应过商人要保守秘密。”
朱允哈哈笑了笑,对马恩慧道:“看看,这就是朕的副总兵,御马监掌印,竟开始瞒着朕了,罢了,定是辽王封了口,多等几日吧。”
郑和轻松一笑。
“下去休息吧,空闲的时候去一趟龙江船厂,日后海船督造的事就交给你了。”
朱允挥了挥手。
郑和行礼告退。
马恩慧见朱允很是高兴,便询问道:“听闻商人带来了不少番香货货,此番必会赚去不少。”
朱允微微点头。
这些人付出了时间,付出了成本,来回航行近两万里,赚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他们上税就好。
“晋商过几日也要入京了,呵呵,这倒有些巧合了。”
朱允平和地说道。
一支商队下南洋,一支商队上北地,是命运的巧合吗?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京师。
也许,他们齐聚京师的背后,隐藏着新的诉求。
太仓州。
朱植、沈一元、黄发财等所有商人齐聚一室,酒菜满桌。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朱植举杯,一脸亲和的笑意,说道:“我们是商人,带了无数的货物回到了大明。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大家是清楚的,我想,谁也不希望这肉蔻一两只得十个铜板吧?”
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连连点头。
南京虽是大明第一大城,可市场毕竟有限,吞十艘货物怕已是极限,若全部货物都放在京师,那所有人就都白忙活了。
就以香料来论,这东西在大明就不是按斤卖的,是两,甚至是钱。寻常百姓肯定舍不得买,只有那些富贵人家,可这些人又能买进多少货?
一杯酒之后,朱植道:“为了利益均衡,我们不妨将目光放远一些,大明可以贩卖货物的地方,并不是只有京师,苏州、杭州、北平、开封……哪里不可出货?”
众人沉默。
黄发财看着朱植,他的意思是让货物分散到不同城市去贩卖,商业逻辑是没错的,只是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
哪个地方能比得上京师?
苏州凭新商之策汇聚了不少商人,可论富户人家,总抵不上京师。还有开封,那地方死了不少人,加上最大的消费大户周王没了,商业惨淡不少,谁去那里?
北平?
张在北平搞了一年的新商之策,还推动了军屯商卖,可问题是北平城人口很少啊,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万人……
再说了,去北平道路还有两千里,这一路奔波不要钱吗?
话说得漂亮,可事关个人利益,谁都不愿意退让。
朱植见所有人不表态,便搁下酒杯,道:“既然诸位有想法,那我也不勉强。辽王府的货物,除了那些粮食与进贡给宫里的之外,我会安排人运抵北平及周边贩卖,京师便留给各位吧。”
沈一元看着退让的朱植,站起来表态道:“我们下南洋,辛辛苦苦返回大明,眼看着就要开张盈利,诸位却只顾一己之私,那他日我们如何再下南洋?沈家的货物不入京师,转至徽州府与江西等地贩卖。”
黄发财叹了一口气,道:“那黄家货物便放在宁波、绍兴、台州一线吧。”
其他商人见状,只好纷纷表态,选了其他苏州、杭州等地,唯留下一些商户,占据了京师市场。
瓜分好区域之后,众商人开始安排河船转运货物。
朱植看着忙碌的商人,对走过来的沈一元说道:“看吧,商人利己,未必会服从大局。这次我们将京师交给了他们,他们未必有感激。”
沈一元摇头道:“与王爷不同的是,我看到了二十家商户站在王爷这一边。”
朱植眼神忽闪出一道光泽,沈一元看问题的角度似乎很是清奇,总与自己有所不同,他善于找到机会,而自己似乎更善于找到问题。
问题难解决,机会却容易把握一些。
“此番回京,我会安排商人入朝觐见皇上,你打算提出什么要求?”
朱植严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