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佛法并无好感,但若天界寺能办成此事,倒算是功劳一件。”
杨溥指了指前面的人群,说道。
杨荣顺着杨溥的手势看去,只见金幼孜等人正招呼自己,只挥了挥手回应,继续对杨浦说道:“听闻洪武时,史官修撰前朝史书,便是在天界寺内完成,此事可为真?”
杨溥点了点头,道:“自然。”
杨荣还想询问,却听到金幼孜喊道:“中了,中了,杨兄,你中了!”
杨溥施礼道:“恭喜勉仁兄。”
杨荣回了一礼,看向金幼孜,见金幼孜面带红光,喜气洋洋,便行礼道:“恭喜金兄。容我介绍,这位是杨溥杨弘济,杨兄,这位是金幼孜。”
金幼孜与杨溥对礼。
金幼孜皱了皱眉,道:“杨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弘济兄,你也在榜上!”
“哦?名列几何?”
杨荣连忙询问道。
金幼孜眯了眯眼,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十七八的样子,没记住。不过勉仁兄,你可是第四名啊。”
“高才。”
杨溥笑道。
杨荣会心一笑,问道:“会元是?”
会试考中者,虽然本质上可以说是进士,但在称呼上还不能叫进士,只能称作贡士,第一名为会元。
只有通过殿试之后,才称进士。
“哈哈,是王艮兄。”
胡靖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李贯正恭喜着王艮。
杨溥看向王艮,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双眼溜圆,眉毛浅淡,仅从面相来看,此人可归入丑陋的行列。
然其才情,超越了容貌。
这可是会元,在五千多举子的评比之下,位列第一的猛人。
榜上有名的,心情自是大好,虽然科举考试还没结束,但已然无需担忧,他们已经取得了进入朝廷、成为官员的资格。
然而淘汰的毕竟占大多数,一个个垂头丧气,失魂落魄,还有几个站在河边,也不知道是打算看风景,还是打算跳下去。
“铛铛!”
几声铜锣之后,众人不由看去。
“诸位落榜之人,无需懊恼,明年还可以接着考。只是诸位,若有人囊中羞涩,无力久居京师,又不愿返回家乡,舟车劳顿的,可以来我中华书局,诚招三百校对先生,包食宿,每月二两纹银。”
“铛铛!”
“想来中华书局的可以来我这里,每日只需做工四个时辰,其余时辰,任由你等安排。”
朱植扯着嗓子,招揽道。
“是他?!”
杨溥吃惊地喊道。
杨荣点了点头,道:“我见过此人,在贡院之外,售卖前朝会试试卷,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杨溥面色有些异样,对杨荣道:“你不知他真实身份?”
“什么身份?”
杨荣有些不解。
杨溥呵呵笑了笑,摇头道:“勉仁兄来京师,难道不曾听闻过二王从商之事吗?”
杨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讶之色,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朱植,不安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二王之一?”
杨溥叹息道:“他是辽王,至于珉王,听闻正在组建英烈商会。”
“什么是英烈商会?”
王艮插了一句,问道。
杨溥摇了摇头,道:“据说报恩寺与英烈碑的消息,引无数商人与士民瞩目。有徽商沈一元,说通二王,联通京师各行商人,以供报恩寺、英烈碑相应货物。而负责这些货物统筹与调度的,便是英烈商会。”
“到底有多少力量参与报恩寺与英烈碑兴建?”
杨荣惊讶地问道。
杨溥回道:“就目前来看,朝廷,藩王,佛门,道门,商人,士民,皆有参与其中。呵呵,我也是从商人那了解到的消息,至于准与不准,也很难说。”
杨荣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按照杨溥所言,天界寺可谓是出资主力,可眼下又出来一个英烈商会,凝聚各方力量参与其中。那佛门的主导地位,势必会被冲淡。
纵是哪一天建成了大报恩寺与英烈碑,那无论是商人,还是士民,其来到报恩寺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
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心血啊……
而不是:
佛祖普度万民,阿弥陀佛。
“皇上在打压佛门?”
杨荣敏锐地感知到这一点,将目光投向杨溥,只见杨溥沉稳肃然,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眼下已是七月,距离明年二月春闱,不过半年多,若就此离开京师回家,路远一点的,估计到了家里,给老爹老娘提前拜个年,也该返程了。
因为两场科举之间的间隔时间并不长,很多落榜之人,并不打算回家。
不回家可以,但总需要吃饭吧?
如果有钱,宅在客栈,每天摇头晃脑,研究书经义,那没人管你……
可若是钱少,不够支撑半年的,总不能当宅男吧?
摆在落榜举人眼前的路不多,但还是有几条:
其一,撸起袖子,活动活动脚踝,抬腿跑到国子监当监生去。
优势:管吃管住,还有一群人和自己讨论学问。
缺点:看什么书,上什么课,你得听国子监安排,不能自由补短板,也不能睡懒觉,没纪律是会挨揍的……
其二,揉了揉脸,投奔二姨家三表妹四姑妈五大婶家里去。
优势:管住,也可能管吃。自由,能学习。
缺点:白眼有点多,比较考验心理承受力,脸皮不厚者,往往选不得。
其三,做工。
优势:解决吃住,还有零花钱。
缺点:累人、丢人、还耗时间……
文人眼中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让我们去做工,那岂不是从事下品之事?
太丢面。
于是很多人都走了,不是投亲访友,便是去了国子监,然而朱植还是招到人了,毕竟寒门士子多,能有个地方做工,还是与文字打交道的,丢人,能丢哪里去?
再说了,想要当官,不锻炼下厚黑学,日后怎么混成大佬?
“为庆在榜之喜,我请客,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胡靖提议道。
“后日便是殿试,这个时候大醉酩酊,不太好吧?”
杨荣婉拒道。
胡靖自信道:“殿试而已,怕甚。”
确实,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不存在淘汰人的情况。
换言之,你在会试榜上,那你已经通过了殿试。
殿试只不过是选出一甲前三,然后排定二、三甲名次。
事实上,唐宋时期的殿试是淘汰人的,而且淘汰率很很高,大致要淘汰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的人。
至于为什么殿试不淘汰人,改一窝端了?
这与卖国贼有关。
事情发生在宋代宋仁宗时期,当时殿试就经常淘汰人,人家辛辛苦苦,经过那么多场考试,乡试过了,会试过了,殿试你把人给筛下去了。
筛一次也就罢了,认了,可总有几个倒霉的,来几次殿试,就被筛下去几次。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好歹你换一些人筛是不是。
有人就被欺负够了,认为宋廷眼瞎了,自己明明有才,非不用。
在又一次被筛下去之后,这位咬牙切齿,喊道:你们不用我是吧,等着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于是这位满含怒火,打包好行李,走了。
老子不伺候宋朝皇上了,投奔西夏李元昊去。
被欺负的人,名为张元,被李元昊奉为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为西夏国相,也是北宋的心头之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殿试题是敲门砖
这一根刺,要命。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1041年),张元怂恿并辅助李元昊进军宋朝,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军阵亡多达一万余人。
看着满是宋军尸体的好水川,张元得意地写下了“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的诗句,对宋廷朝臣满是讥讽。
可以想象的出,当时的张元是愤怒至极致的发泄,他应该咬牙切齿,默默说过:我一定要覆灭宋朝,让你们知道,当初殿试屡次筛下我是多大的错误!
有了张元这个“榜样”,宋廷殿试中那些淘汰的人,也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们筛吧,筛下来,我们就去西夏,人家那边也在招人,工资也高。
忠诚?
对你们宋廷的忠诚,换来的就是一次次黜落!
生命有限,运气不好,三四十年,运气好,五六十年,殿试淘汰一次,那就意味着三年白过了,人生几个三年能被你们耽误着?
不干了,走人。
宋朝的人也不是傻子,看着一个个人跑,还都有偷渡边界线的本领,加上这些跑的人心里阴暗,报复欲极强,以灭宋为余生志向。
长期以往,这如何了得?
于是在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亲自主持殿试,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地说:
“你们放轻松,慢慢考试,不要有压力,哪怕你不会答题,我也认为你是个人才,也就走个过场,等结束了,都留下来做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