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修才看了彭山虎一眼,恭谨道:“那些微末小事,便不需劳烦彭大哥动手了,自有草民去办。”
“嗯。”连子宁很是满意他的识相:“有赏有罚方是王道,这一次,便先委你一个百户的衔儿,一切待遇和我武毅军中百户一般无二。至于彭山虎,你也挂百户的衔儿,你手下的那些香主们,便都是小旗吧。等你们立了大功回来,本官一定为你们加官进爵!大大封赏!”
王修才一脸的受宠若惊,赶紧又是磕了几个头:“标下愿为大人效死。”
连子宁眼睛盯着彭山虎。
彭山虎明白他的意思。他终于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跪倒在地,声音艰涩的说道:“标下,愿为大人效死!”
正德五十三年四月十五。
天刚蒙蒙亮,镇远府的南门便是有一大队人马出来了,人数大约在二百多人左右。
所有人都是做寻常人打扮,不过还是能从他们的气质上看出来,这些人绝非寻常百姓,乃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
连子宁对彭山虎可说是极为的重视,此行派了两百名军兵随行,而且都是最为忠诚,最精锐的龙枪骑士,甚至还派出了陈桐带队。陈桐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精勇善战之辈,而且智计颇丰,有他在,足以统御大局。彭山虎的亲信就那么十来个人,有着二百个人盯着足够了,说白了,他们就是为武毅军做嫁衣裳——他们拉起白莲教的队伍,但是这队伍在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些人将南下柱邦大城,在那里,自有人接应,通过军情六处早就已经铺设好的渠道分散到建州将军辖地中去。
连子宁洒下了一片星星之火,假以时日,必能成燎原之势。
※※※
镇远府大校场。
方圆数十里的大校场,地面夯的极为的厚实,平素在阳光下看过去是白花花的一片,而这会儿望去,却是一片火一般炽烈的红色。
大校场上,已经是站满了穿着大红色胖袄的士兵,按照各自的编制,站成了一个个的方阵,小旗组成了百户,百户组成了千户,千户组成了卫。一个卫便是一个极大的方阵,而此时,却是十几个卫在这大校场上铺排开来。
此时已经是日头高升,天地间一片灿烂。
亲兵营、第一军、第三军、骑兵第一军,骑兵第二军,骑兵第三军,第五军,第八军,第九军,骑兵第四军,第十二军,骑兵第五军,骑兵第六军,一共十二个军,二十四个卫级别的军事单位,整整十六万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二十四个巨大的方阵在广袤的大校场上铺排开来,壮观无比。
一眼望去,兵山将海,无边无际,旌旗招展,锋锐的反光照的天地之间一片辉煌!
人数一上千,就已经是彻底连天,更何况这十六万大军布排于此,让人一眼看去,就是有一种无穷无尽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那汪洋大海,那滔天骇浪一般,那等心惊胆战,无以抵抗的恐惧和敬畏。
二十四个方阵,步军居中,骑兵则是护佑两翼。
现在的武毅军,已经是和大明朝的其他官兵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单单是武器装备,精神气质和战斗力上的区别,更是在衣着打扮上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同。
所有士卒的大红色胖袄都是簇新簇新的,他们的胸口上,都是有一个黑色的圆圈,里面两个黑色大字——武毅。
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武毅军所属。
而这用色也是讲究,不单单是因为黑色醒目——大明朝尚朱,尚赤,尚火,乃是火德。而连子宁乃是起自于白山黑水之间,发家的所在,乃是这松花江畔,是以尚水德,崇黑色。
五行生克,水灭火,水德却偏偏又是火德的克星。这个巧合,若是说只是巧合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的了点儿。连子宁的野心,由此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士卒们也是摘了毡帽,换了头盔,这头盔乃是生铁所铸,所需的技艺不是多高,是以造价相当低,但是却是足够的坚硬。而且武毅军的皮作局可不像是大明朝兵部下属的那些局司敢于肆无忌惮的贪污,偷工减料。用料都是十足十的,这头盔的铁壁足有三分的厚度,重量达到了惊人的十余斤,重了点儿,但是会对士卒的生命有极大的防护。毕竟弓矢的威力可比不过子弹,有这头盔防护,只要不是被直接射中面门,那么便也无大碍。
两翼的骑兵,一眼看去,泾渭分明,那些披着棉甲,手里拿着大枪的定然是汉人骑兵,而身穿皮甲,手持狼牙棒或者是铁骨朵这种重武器的,则是野女真和新近归顺的江北诸部骑兵。
这些时日的训练,使得他们军容严整,偌大的大校场,却是针落可闻。
骑士、长矛兵、燧发枪手、大戟手、炮兵,所有人都是站得笔直,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位于大校场最前面的那一个高台。
目光中有崇拜,有激动,更多的,则是敬畏和感激。
高台大约有十丈左右的高度,是用大石修建而成,森严屹立。
在高台之上,这会儿,则是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最前面自然是连子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冲锋陷阵的他,现如今已经是不怎么着甲了,他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蟒袍,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
也是以黑掩红,其意自明。
在他身边,则是梁王朱载垣。
这位主儿今儿个反倒是一身顶盔戴甲的,跟他是大军主帅也似。他穿了一身极为华丽的黄金链子甲,连子宁一眼看去,发现这玩意儿竟然真是黄金打的。链子甲是由无数个极薄的小金片儿环环相扣而成的,做成一副链子甲,需要八千七百多片铜钱大小的金片儿,一副链子甲,足足重达将近三十斤。这么重的黄金就已经够值钱的了,更比说其中的工艺更是极为的精湛,在胸口还用金丝绞成了八条盘龙相互交错的图案,而两肩则是有黄金龙头的吞口,上面的龙睛赫然是上等的大珠。
这套甲胄可说是无价之宝也丝毫不为过。
一般来说,论起防御力来,链子甲比之烂银板甲之相差一线,尤其是防范锐器斩击削砍上,更是可以把那力量给卸掉。但是这副黄金甲比烂银板甲还重,而且因为黄金质软的缘故,那防御力,大可以当做聊胜于无。
链甲的肩部靠后的位置,有两个铜环儿,系着一条明黄色的金绸披风,上面也用金丝纹着八条盘龙。
这套华而不实的甲胄落在明眼人眼中也就是只得‘好看’两个字而已,偏生朱载垣还很是有些得意,左顾右盼,颇有些顾盼称雄的意思。
他此生从未离开过京城周围百里,说是宅男也不为过,如何见识过这等场面?
每一个人男人的心中都有征发和杀戮的梦想。
这会儿数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即将出征讨伐叛逆,而自己不但可以有幸见证这一场面,更是可以亲身参与其中。每每想到此处,梁王便是兴奋的几乎要发抖。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叫嚣着要战斗。
连子宁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感觉这位素来冷静深沉的梁王殿下今日有些异样。
梁王笑道:“武毅伯,你看本王这甲胄何如?”
连子宁微微一笑:“何其华美?只不过若是出现在战场上的话,只怕对手的刀枪什么的,就都往殿下身上招呼了。”
梁王脸色一变,讪讪笑道:“这是得知本王要亲临战场督阵,父皇钦赐的。”
连子宁身后诸将不知道是谁,传来了一声低低的不屑窃笑。听声音似乎是赵南金,也只有他有这胆子。
眼见得梁王殿下脸色有些涨红,连子宁狠狠的瞪了赵南金一眼,为梁王解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此番虽然亲征,阵前御敌,却是运筹帷幄之中便可决胜千里,何须以身犯险?不过,殿下若是想的话,下官这儿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意思?”梁王敏锐的发现了连子宁话中的未竟之意,赶紧追问道。
连子宁却是神神秘秘的一笑:“待会儿再说。”
说罢他转过头去,俯视着下面的浩荡大军。
心中一时间感慨良多。
这已经是自己第四次率军出征了吧!
第一次,乃是在京南大营,奉王令,南下征讨白袍叛逆。
第二次,则是在乐陵县北大营,率军北上,随同魏国公徐鹏举北征女真。
第三次,乃是出征讨伐后金。
第一战而掌控山东六县之地,官居指挥佥事。第二战则是在东北站稳了脚跟,升任松花江将军,也是自己真正崛起的开始。第三战,则是彻底的把后金国给打服,在松花江北拓地两千里,也因功升至奴儿干都指挥使。
“我当真是那天上的破军星啊!每有征战杀伐,必然便是步步高升,踩着那千万人的鲜血,去摘取那天下第一等的权势。”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热血在他的胸间沸腾:“那么这一次,我便是要把这关外的锦绣江山,六千里大好山河,收入囊中!”
“弟兄们!”
连子宁望着下面的大军,忽然迸指指着西方,大声吼道:“这一次,咱们武毅军要渡江西征!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在这等时代,没有先进的科技手段,而大校场方圆足足有数十里,连子宁的话,自然是不可能传遍,让所有人的都听见的。尽管这高台之中已经是很做了一些机关设置——就在连子宁等人的脚下,高台之中埋了数十口大瓮,这些大瓮都是倒扣,并排码放的整整齐齐,如此一来,台下空洞,可以形成叠声和回声,由此上面人的说话便可以传的远一些。
和珅家里的戏台子就是这等设置。
但是这样,也仅仅是能让连子宁的话,传到那数十个站在高台之前的大嗓门儿军士那里,要不然的话,隔着这么老远,数十米,他的话估计也只有站在台子上的几位才能听见了。
他的话,自有那些军士大声呼喊出来,然后在下面的各个卫,又是有人传话,保证每一人都能听到。
下面一片沉静,没人敢说话。
“那是因为,现在在松江以西,白莲教逆贼和阿敏的女真乱军,正在肆虐!而辽北将军杨学忠,庸碌无能,只能坐视!”连子宁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下方:“而咱们,咱们是武毅军,是整个关外最强的军队!扫平叛乱,救黎民百姓与危难之中,乃是我武毅军无可推卸之职责!”
无论战争到底是出于一个多么肮脏的目的,终归是要为其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连子宁现在就在这么做。
以他现在的性格,如果不是为了利益和好处的话,是绝对不会出兵陷入这个烂泥潭的。
连子宁狂当年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明晃晃的剑锋在阳光下闪现着青森森的冷光,连子宁长剑西指,高声道:“西征!”
“西征!”
十六万士卒齐声大喊,汇聚成巨大的声波,一时间,天地间竟然是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回荡,再也听不到其它的杂音,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天地都为之色变,天际的白云都似乎被这声浪给震成了一缕缕的碎片。
第六五七章 无心插柳杨学忠 竹篮打水哈不出
除了留守镇远府的三个军之外,其它的九个军十几万向大军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按照各自的序列,数字从小到大,依次离开大校场。他们从方阵化成了长蛇阵,十个人为一排,蜿蜒向前。队伍蔓延长达数十里,当最前面的队伍已经出了西城门到达松花江边的时候,后面的队伍,还没离开大校场。
这还不算什么,当年大隋皇帝杨广发兵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号称二百万大军,大军历经二十四日方才发尽,大军“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
打个比方,前头都到了山海关了,后头还没出济南府呢!
这等阵型自然是不成的,等渡过了松花江之后,自然会整顿成大的行军阵列,加宽洁面,减小长度,反正东北大地宽广无垠,如此阵势,也尽能铺排开来。
连子宁等人也下了阅兵台,杜秉麟和夏子开就在他旁边一左一右,连子宁向两人低声吩咐着。
夏子开的第十卫在武毅军中乃是个异数,一方面这个足足有超过九万女真奴兵的卫是整个武毅军中第一大军事单位,但是与此同时不得不提的是,他们的战斗力也实在是相当有限。以至于现在连子宁在计算战力的时候都不把第十卫算进去。
这些女真奴兵打野战打硬仗只怕不成,但是守城还是没有人很问题的。当初的白鹰峡攻防战,已经是证明了他们的实力。所以这一次第十卫也留守,不过却有两万女真奴兵随军——他们的身份是苦力,职责则是跟在大军后面,把水泥路一路修过去。
只要是路修通了,武毅军就算是将那片土地彻底的攥在手中了。
至于杜秉麟,对于这个武毅军高级将领中年岁仅次于陈大康的老将,连子宁还是很放心的。
“城中的防务,便交给你们了,还是那句话,别的地盘儿都丢了也没事儿,但是镇远府绝对不容有失。”连子宁叮嘱道:“咱们的探子四处都有,一旦他们奇袭镇远府,只要你们坚守两三日,援军立刻便到。”
两人赶紧应了。
连子宁又道:“第十卫,盯着点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终归是不能多么放心。”
夏子开咧嘴一笑:“大人放心,那帮兔崽子让标下调教的老老实实的,绝对不敢有任何的异心。”
连子宁点点头,他知道夏子开虽然年轻,却素来沉稳,说话当无虚假。
“另外。”连子宁瞧了他们一眼:“庄园那边儿,照看着点儿。”
两人点头:“标下明了。”
其实镇远府的防务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且不说敌人能不能在连子宁的眼皮子底下奇袭镇远府,便是能,有足够兵力驻守的镇远府就是个铁刺猬,想啃下来,那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好牙口。
看着那浩荡却是有序,正在出城的无数士兵,连子宁吁了口气,向一边的野奈招呼一声:“咱们也走吧!”
出征的事儿,一早就已经告诉琥珀了,今儿早晨,也辞别过了。
当最后那些军队行出西城门,西城门轰然关上。
大军绝尘而去。
※※※
这里是一处山谷,说是山谷,不若说是河谷更恰当一些。
两侧是低矮的丘陵,也就是三五十米高,平缓的坡上长满了高大的松树、白桦等树木,一条河流从中间流过,不宽,而且水流也很平缓。
这会儿正是阳光初升,一片金色的散碎阳光洒下来,照的河上波光万点。
一阵清晨凉爽的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时不时有鸟鸣兽吼在林中响起。
这里安宁,静谧,是一片未曾被人类涉足过的处女地。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亘古的静谧。
一骑快马从远处驶来,马是极为神骏的好马,通体漆黑,额头上有一块儿白毛,成‘V’形。离得近了就能发现,马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虽然说是男孩儿,但那是指面相,兴许是营养跟得上,成熟的也早,他的体型跟一个成年人也没太大区别,甚至下巴上已经是长出了一层青青的胡子。如果不是那尖锐的嗓子和略带稚气的面孔,怕是说他是十七八也是大有人信的。
他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转着,显得很是精明,而一双眉毛往中间汇聚,眉角斜往上挑,是草原民族的面相,但是肤色却是有着草原民族少有的白皙,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