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杂牌兵给砸了这么一轮儿可能会崩溃,但是白莲教这种宗教组织起来的军队,向来是悍不畏死。
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并不是每个将领的脑子都像是连子宁那么好使的。
这些日子,白莲教也是见多了这等阵仗,并不十分慌乱,他们就像是没看见身边那些抱着残肢断臂惨嚎的袍泽一般,依旧是向着城墙冲过去。
有的伤兵甚至是被无数双大脚从身上践踏而过,给活生生的踩死。
周奎脸色丝毫不变,他又举起了手:“床子弩,发射!”
城墙上的十多具床子弩又是一起发射,嗡嗡嗡的巨大声响响彻整个战场,十数根粗长的弩箭飞上天空,形成了一片黑云,由于箭头是铁球,因着箭头的重量,这些弩箭在空中呈现出一个抛物线的形状,重重的落了下去。
落在了白莲教徒之中。
这一次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大致只给白莲教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对于数量达到了五万多的进攻一方来说,这无疑是九牛一毛的折损。
但是周奎并未有什么失望之类的情绪,反而是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他轻轻的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表情。
又用投石机射击了一轮之后,白莲教徒已经是冲到了百步之内。
周奎传令道:“弓箭手,准备!”
在大明边军之中,弓箭手的数量几乎占到了整个军队的六成还要多,当然,他们也有相当的近战能力。而当守城的时候,这个比例会上升到百分之百,城头守军,一人一副弓,一壶箭的配置。反正守城的时候只要是往下射箭,甭管箭术如何,那就是对敌人的杀伤。
所有军兵都是张弓搭箭。
等到了五十步远的时候,周奎一声令下:“射箭!”
“射箭……”
号令声传来,士兵们纷纷松开了弓弦,然后毫不停歇的便是继续引弓搭箭,向下射去。
一片嗡嗡嗡的弓弦振动声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让人耳膜都是一阵鼓动,根本听不真切任何的声音。上万支箭,汇聚成一片乌云也似的箭雨向着城下射了过去。
遮天蔽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箭雨落了下来。
羽箭从高处射下,带着重力和动力双重的力道,尽管明军用的不是强弓重箭,也是足够威力了。
一支箭正正的射中了一个白莲教徒的脑门儿,箭簇射入了脑袋里面大约有半寸左右的深度,这已经是形成了致命伤,但是却不能立刻致死。那被射中的白莲教徒在地上大声惨叫翻滚着好一会儿,方才是身子抽搐着死了。他身边那个则是被射中了右胸,想来是利箭钉入了肺部,他躺在地上大声的咳嗽起来,唾液里面有着粉红色的血沫子,口中鲜血涌了出来,整个人佝偻着腰,跟虾子也似的在原地抽搐。
有的被那利箭射中了眼睛,喉咙或者是胸口要害,死的很是干脆。有的给射中要害的,一时未死,反而更是麻烦。
也有那性子凶狠的,被射中了胳膊或者是大腿,直接是把箭杆一把折断,嘶吼着继续向前冲去。
整个白莲教的攻击阵型就像是被狗啃了一般,出现了许多的缺口。
这一轮箭雨之下伤亡的白莲教徒足有两三千人之多,一瞬间便是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尸横遍野。而更多的则是身上被射中却还未死,捂着伤口在那里放声惨叫痛哭。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轮箭雨便是紧接着就洒了下来。
这就是为何初期的火器不如传统弓箭好用的原因,弓箭的射速更快,步骤更简单,而且射程也丝毫不逊色于初期的火器。但是当火枪发展到燧发枪这个程度的时候,就远远要优越于弓箭了,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三段击有效的弥补了填补时间长的缺陷。而且最重要的是省力,便是再怎么训练有素的精锐弓手,最多射上十轮也就再也没有拉开弓的力气了,而燧发枪则是要省力的多,根本消耗不了多少气力。
三轮箭雨之后,白袍教徒死伤五千余,战斗力差不多去了一成半到两成,但是付出这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白莲教徒们已经是攻到了城下,无数的云梯重重的搭在了城墙上,无数的白莲教徒开始像蚂蚁一般攀爬攻城。
第六五一章 几口薄馆,送你上西天
周奎大喝道:“弓手继续射箭,刀牌手下滚石檑木!”
“下滚石檑木!”
命令传达下去,城头上大约一半儿的士卒继续开始射箭,而另外一些,则是从城墙垛口下面搬出早就垒在那里的滚石檑木,几个人一起用力,嘿呦嘿呦的抬起来,狠狠的砸了下去。
滚石一个个都是磨盘大小,当头砸下去,威力极为的强劲,经常是一块石头落下,便是把十几个白莲教徒砸落翻滚下去。最上面的自然是被直接砸成一团肉酱,而塔山卫城高池深,城墙高达五丈,从十来米的高度跌落下去,大部分都是直接摔死了,有的命大,摔得筋断骨折,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檑木也开始被士兵们扛起来扔了下去,比起石头来,这种檑木威力更加的恐怖,都是整根的大木制作而成的,足有两丈多长,一抱粗细,重达数百上千斤。十几个明军士卒扛着檑木,顺着白莲教徒靠过来的云梯便是滚落下去,檑木前面滚落之处,根本无可抵御,白莲教徒被檑木撞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是被从身上碾过,立刻变成一堆殷红的肉酱。檑木顺着运用云梯滚下去,便是清理出来一条满是血肉的道路。檑木落入城下的人群中,又是砸死一片。
甚至有的云梯直接被滚木砸断,整个云梯从中断裂开来,轰然落地,云梯上的人也是惨叫着砸在地上,不但自己身死,而且还砸死了袍泽。
而许多明军依旧是在奋力的张弓搭箭,向着城下不断的射着。
这一轮狂暴的箭雨外加的檑木滚石的打击,当下便是把城外白莲教众的气焰给狠狠的打压了下去,白莲教众损失惨重,几乎所有的云梯都是为之一空。血肉糊在云梯的木质表面上,就像是一座血肉建造的梯子一般。
明军士气大振,发出一声声的欢呼声。
白莲教的士气则是为之一扼,瞬间低沉下来。不过宗教组织军队的好处就在于此,信徒也别多,也特别的虔诚,在几个像神棍胜似军官的军官大声吆喝命令下,他们很快便是重新鼓舞士气,向着城头攀爬过来。
在他们心中,死则死耳,反正为了圣教圣国圣王而死,死后也是进入白莲佛国享福。
他们大声呼喝着,继续攀爬。
这等悍不畏死的凶狠和盲目的虔诚,让城头的明军也是不由得心中胆寒,随着新一轮儿的进攻,滚石檑木羽箭雨点儿也似的落了下去。
白莲教众一波波的向前发动冲击,一次次的被城头的明军给打了回去。
他们的冲锋是如此的凶悍,以至于甚至数次冲上城头,只不过明军也不是吃素的,周奎早就留了一支预备队,生力军,每每有白莲教徒杀上城头,立刻就是会对他们发动反冲锋,把这些战斗力不强的炮灰儿给赶下去。
攻城,守城,塔山卫像是个绞肉机一般,制造着巨量的伤亡。
只是,这般巨大的伤亡,并不能令双方的高位者动容,无论是城墙上的周奎还是远处白莲教大营之外观战的那些高级将领。
攻城数次,此次如此,甚至他们已经是习惯了。这次的攻城几乎是前几次的翻版,看似毫无区别,至少现在来说是如此。
白莲教大营之外,前后左右中五军依次排开,一眼望去,兵山将海,声威显赫,让人心中胆寒心惊。
中军气势最为严整,上万身穿黑甲的将士盎然站立,一个个跟标枪也似,看那身形气质,就是让人知道他们的战斗力绝对是远超其他人。最中间的位置,则是上千精锐的黑甲骑兵,人马皆批黑甲,那黑甲似乎是精钢打造的,泛出冷幽幽的光芒。
在这数千黑甲骑兵簇拥之中,则是一辆华丽至极的车辇,极为的奢华,整体是用上好的小叶檀木制作的,离得近了一些,便是能闻到那独特的幽香。上面用黄金白银雕刻制作了各种图案,便是那栏杆,也是用白银铸造然后镂空而成的。拉车的骏马,也是毛色纯白一致,高大挺俊,那战马的辔头,缰绳,都是金丝银丝绞成的。
在上面,是黄绸制成的伞盖,而那伞盖周围垂下来的流苏,也是金丝银丝绞制而成,下面垂着的,乃是一串串的大珠。
车辇正中,伞盖之下,则是一把黄金龙椅,九条蟠龙扭在一起,眉目宛然,那龙目龙口之中,还都镶嵌着珍珠宝石。
在龙椅后面,两个年不过十六七岁的绝美少女打着孔雀翎毛制作的华丽大扇子,象征着尊之仪。
只可惜的是,龙椅上,却是空空荡荡的。
圣王殿下没来。
在大军进攻,战士拼死效力,最需要他这个圣王殿下出面鼓舞士气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在这华丽车辇的一左一右,分别是一身紫袍的冯西尘和顶盔带甲的赵云山。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面有忧色。圣王殿下虽说前几日开始就不怎么好见了,但是每逢攻城只是,至少还回出面,现在竟然已经是到了这等地步了么?
长此以往,让文武百官怎么想?让下面的将士们怎么想?
冯西尘忽地低声道:“云山,传令让各军准备,一听命令,立刻攻城。”
赵云山一愣,道:“为何?”
冯西尘策马到了他那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云山一听,先是一喜,然后便是怫然不悦,心中暗道:“你是文相,我才是主管军务的大将军,你凭什么越过我直接指挥军队?还有李青山这个兔崽子,有什么事儿不来找我汇报反而是找了你,当真是吃里扒外。”
他眼神已经是有些阴翳,只不过冯西尘本就比他更得徐鸿儒信任,而且白莲教也是讲究一个以文治武,所以冯西尘的地位也比他更高一些,现在圣王殿下不出面,把大权都委托给了冯西尘,自己也要听他的命令。是以赵云山并未表现出来,道:“我这就去办!”
冯西尘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点点头:“快些传令吧!怕是时候差不多了。”
看着远处的战局,赵无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瞧了一眼周围都是自家心腹,副将在另外一边远处,他也是肆无忌惮,低低的骂了一句:“入他娘,每日都是这般,每日都是这般,还有个什么好看的?”
周围心腹都是一阵附和的笑。
牛大章皱了皱眉,道:“咱们攻城,他们守御,天然便占了优势,而且咱们的兵力也未强到能够一举将城池拿下的程度,只要是城内的滚石檑木等物资不耗尽,照这个打法,这城池咱们一辈子也拿不下来。”
他现在乃是赵无极麾下一名师帅,相当得力的,别人一个师两千六百三十人,他那一个师差不多得有六千人,而且都是原先前锋营直接整编的精锐,战斗力相当之强横。
“谁知道上头那人怎么想的?”赵无极撇了撇嘴:“现在圣王殿下深居简出不理事,这些幺蛾子,还不知道是谁整出来的。”
他对冯西尘也是颇有不满,冯西尘毕竟是个明眼人,知道李青山是比他强得多的。而这一点,正是赵无极所最不愿意承认的。
正说话间,一骑快马奔来,传令道:“大将军下令,各部做好准备,一有命令,立刻进攻塔山卫!”
众人一听都是愣住了,赵无极赶紧接了命令,待那传令兵离去之后,立刻便是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牛大章面色凝重道:“怕是得有大事了!”
白莲教这边厢发生的事情,周奎自然是不知道,他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虽然不到十米之外正在打生打死,但是他却是丝毫不紧张慌乱。
他甚至还长长的吁了口气,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在他眼中,今天的战斗快要结束了。
虽说白莲教的冲击势头依旧凶猛,但是落在他这行家的眼中,却已经是近乎强弩之末。士气和体力,都已经是消耗的差不多了,距离退兵也就不远了。若不然的话,那不叫攻城,而是送死。
这种强度烈度的进攻,只要是城内的兵员足够,滚石檑木等物资足够,他有信心能一直守下去。而城内的物资,至少还能支应一个多月,士兵们打光了,还有老弱男人,男人打光了,还有妇孺。至于一个多月以后怎么办,周奎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能撑一时算一时,支撑了这么久,朝廷怎么着也该有反应了吧?”
根本没把白莲教匪放在眼中的周奎,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城下发生的一些异状。
而守城的士卒们忙着杀敌还顾不过来,那里有精力四处乱瞧?因此也是并未发现,那掩藏在乱军之中的真相。
有一支白莲教的进攻方阵,跟其他的有些不大相同,他们步伐更整齐,保持队列更好,而且伸手更加灵活,显然乃是相当的精锐。而更重要的一点不同是,他们虽然也举着云梯佯装攻城,实则那云梯更像是掩饰——掩饰他们的真实目的。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所有人的身子都有意无意的挡在队伍中抬着的几个东西前面,那东西竟然是三口黑色棺材,不过外头都蒙了白布,混在这一群白衣教众之间,根本就分辨不出。
这一支方队到达了城墙下面之后,分出一部人手来佯装攻城,剩下的人则是开始掏出随身携带的凿子斧子等东西来,开始在城墙上凿洞。
周围的那几个方阵都是不顾死伤的向着这边靠拢,奋力攻城,掩护他们的行动。
塔山卫四周都是大平原,因此城墙并非石铸,而是用烧制的大青砖砌成的,青砖比起石头来在硬度上自然是差了不止一筹,而且外面的几层青砖后面,就是传统的夯土城墙。所以并不是很难开凿,当他们把外面的几层砖挖开之后,往里头一掏就是能掏出一大堆土来。
终于,城头上有士兵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大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城头守军的注意力也是想着这边转移过来,可惜已经晚了,城墙上已经是给掏出来三个足以容纳那棺材的大洞,三个大洞靠的很近,像个只有三尺。
而白莲教众顶着城头不断射来的利箭,把那三口棺材塞了进去。
一个看似领头的大喝道:“死攻,谁都不准撤,不要让他们把引线破坏了。”
说罢便是点燃了粗大的引信。
他这时候,离那三口大棺材还不足一米远,而棺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那玩意儿有何等巨大的威力,他一清二楚。
他一手握住正在嗤嗤燃烧的引线,指着城头哈哈狂笑。
然后,他的笑容,永远的凝固成了背景。
天地之间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响。
大地剧烈的震颤了一下,一声巨响震彻寰野,周围十数里外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城墙那一段无数的砖石碎块胡乱的飞溅,有的都被震出数十米的高度,无数的砖块被震成了粉末,随着爆炸而被震上了半天高,无数的烟尘弥漫在十余丈高,方圆数百米的范围都被烟尘石粉笼罩住,远远看去,就像是沙尘暴提前五百年降临了这片土地。
随着那一声剧烈的震颤,许多明军还有白莲教徒都被震得跌倒在地,他们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弥漫着烟尘的天空,当然,还有被炸得漫天飞溅的石块,以及,无数的断臂残肢和不知道几百几千斤的鲜血。
巨大的爆炸使得他们一时间失去了听觉,耳朵里头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这一瞬间,天地间似乎变得一片静谧,只是愣愣的看着那烟尘卷起的天空,那空中飞舞的石块、鲜血、还有人体的各个零部件,似乎都变成了蒙太奇一般的慢动作,在空中缓缓的挪动着。
直到那石块和零部件掉下来,他们才本能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抱着脑袋躲避。
尽管如此,也是许多人被砸的痛叫失声,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喊得什么,因为根本听不到。
这些东西落完之后,空中便是落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泥点儿,这些泥点儿,都是红色的。那是石粉和无数的鲜血混合之后的颜色。